回归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四期“等待”主题写作活动

1

“刀板上,切腊肉,有肥也有瘦;我吃肥来他吃瘦,她来啃骨头!”张庆一边切着腊肉,一边抑扬顿挫地唱着自编的顺口溜,唱到最后一句时,索性放了菜刀,朝着攀在门框上看热闹的小堂妹,着重地点几点。

啃骨头的是啥?当然是狗啊!

“你才啃骨头!”小堂妹终于反应过来,发现未来的嫂子在骂她,跺着脚地回骂过去。

“哈哈哈……”看着小堂妹气恼的样子,张庆开怀大笑。

“你不啃骨头,谁啃哪!”林强站在一旁,看自己的未婚妻把小堂妹逗得直跳脚,公然站队,再助纣为虐地补上一“刀”。

小堂妹更气了。本来,她听说堂哥家来了客人,特地跑来看嫂嫂的,两只小手儿刚攀上堂哥家的门框,就招来了未来嫂子的笑骂!

张庆在镇上都算得是出挑的姑娘,长着薛宝钗似的脸,眉眼弯弯辫儿长长,一双眼睛会说话,性格活泼开朗,一张巧嘴把院子的叔啊婶的叫得眉开眼笑,也把这刚凑上去看热闹的小姑子骂得直跳脚。还想去看小嫂子的热闹,结果倒被小嫂子看了自己的热闹!

林强生得比较矮,虽不至于离谱,论相貌的话,他是配不上张庆的,两人走在一起,总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但他有个好爹,老爷子早就放出话来,将来让他的儿子接班。

上世纪八十年代穷怕了,谁不想接班啊?跳出农门是农人最大的梦想,林强也不例外。

“先天不足”的林强有了接父亲班的加持,他的身价自然比常人高了几分,与张庆的婚姻似乎也变得水到渠成。证也拿了,床也上了,就差敲锣打鼓地迎娶新娘进门了。

这板上钉钉的婚事,却因为林老爹的续弦戛然而止。

“你爹要续娶?”张庆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不相信地瞪大眼睛直视林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啥办法?我当儿子的,总不能拦着老爹不让续弦吧!再说,我妈都走好几年了!”林强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你知不知道,你爹已经许了口,同意后妈的儿子将来接班她才嫁过来!”黑树林里突然杀出个李逵,这让张庆无限气恼。

“怎么可能!亲老爹的班不让亲儿子接,却让给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他怎么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林强打死都不信。

“退一万步说,仍是你接了爹的班,那后妈还没进门就开始算计接班的位置,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前娘后老子的,后妈还能疼到你的头上?这边的儿女那边的儿女,这边的孙子那边的孙子,以后有得受了。两家合一家太过复杂,我不想淌这浑水,咱们分手吧!”张庆面色坦然。

“咱都在一起了,你怎能说分就分!”这突如其来的一棒打得林强晕头转向,他万万没想到,爹的再婚之火竟然烧到自己的屁股上。

“我不能接受两家合一家的复杂家庭,也不想面对未来不可控的吵吵闹闹,趁着没办婚礼,咱们分手吧!(实则是离婚)。

张庆气哼哼地说完,毅然决然地离开。

林强跨前一步,抓住张庆的手,被她狠狠一甩!

“好不容易才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她飞啦”?林强不甘,脚跟腿儿地追到镇上的丈人家,苦苦纠缠。张庆一气之下逃到外省,速速地嫁人,断了林强的最后一丝念想。

斯人已去,旧梦难圆。

你能闪嫁,我还不能速娶?!气急败坏的林强在新媒人的介绍下,赌气地与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淑芬闪婚,恋爱的过程都省了,一步到位,可谓速战速决。

淑芬没有张庆的好相貌,也不及张庆的一张巧嘴,属大街上随便都能看到的那种。言语不多,但勤快善良,与林强走在一起很搭。

林强的家在乡场上,交通方便,加上要接父亲班的事并没板上钉钉,让身在后乡缺乏了解的淑芬飞蛾扑火,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宝。

事实上,林强属重婚。张庆虽没敲锣打鼓地迎娶进门,但在法律上却是林强的合法妻子。淑芬虽是名媒正娶,远乡近邻亲戚朋友都知晓,但她跟林强并不合法,只是事实婚姻。

张庆不知逃到了哪个省?林强不知找谁去离婚。

一年后,淑芬的儿子降生。上户口时,户籍管理才知道他们是非法夫妻。按程序先离后结再接受非法生育的罚款,才能给孩子上户口,这让淑芬很闹心。

孩子上户口的事,拖在一年之后才搞定。

恢复平静的三口之家,却因林强接班身份的改变再起波澜。

2

老爹最终续了弦,几经明争暗斗,后妈的儿子终是落了下风,班如愿地落在林强的头上。

脱下一身泥巴裳,穿上工工整整的中山装,脚踏一双锃亮的皮鞋,即使海拔不高,也显得衣冠楚楚,林强终于成为某单位的工作同志。待节假日回家,他拿了藤椅坐在地坝的太阳下,悠闲地翻阅着从单位带回的报纸,书卷气满满。藤椅旁,静静地放着新买的具有保温功能的茶水杯,显得派头十足。

淑芬背着孩子在厨房灶里一把锅里一把地忙着煮饭。林强是吃“商品粮”的人了,再也不是当初的泥腿子,他的命随着“三两米”的到来登上了一个新台阶,那是林强的造化,也是淑芬的体面。

只怪当年太穷,农村女子嫁给“三两米”确实是有光环的,那是“质”的蜕变。自己的男人成为铁饭碗,淑芬拿出女人特有的贤惠,心甘情愿地张罗着好菜好饭,喂养男人已经变得高贵的胃口。

“强,吃饭呢!”煎炒炸煮一阵忙活,淑芬探出头,冲太阳下的看报人喊道。

“好!”林强笑咪咪地折了报纸,一手提着藤椅,另一手拿了茶杯进家门。

妻敬夫和,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马上就春耕买肥了,你那有钱不?”餐桌上,淑芬问林强。

“我哪有钱呢!工资一发,单位上吃了一个酒,买了一套衣服,一双皮鞋,扣去食堂的伙食费,就没了。你总不希望你的男人穿得跟个丘二(民工)一般吧!”林强说得有理有据。

“在单位,我还想买个衣柜的,把衣服挂起来,压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可钱呢总是凑不上!”林强碎碎着。

“去年卖猪养蚕的钱有五百,可我存了定期,动不了。要不,你先拿着,到期了买个衣柜!”淑芬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老底。

“成!”林强爽快答应,转头又问:“你的肥料钱咋办?”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农人出身的林强比谁都清楚。

“先将就剩的用吧,春季再养蚕,卖了茧再买肥追施,应该影响不大。”淑芬宽慰着。

淑芬本想在男人那挤点儿油滋润滋润,结果男人说得比她还不好过。

渐渐的,林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花在淑芬和儿子身上的钱也越来越少。社会上多多少少地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林强在外有了人,听说是单位的小妹儿!”

“那女娃儿是刚出来的,才十八呢!”

“淑芬知道不?应该不晓得吧!”

“红苕屎都没屙干净,就变心了。”

“学陈世美啊!”

当下正流行一部叫《秦香莲》的电影。陈世美进京赶考成为当朝驸马,早忘了在家含辛茹苦耕田种地养孩子的秦香莲……

在人们的心中,林强已然成为新世代的陈世美。

这些事情,淑芬当然不知道。东窗事发,源于偶然的撞见。

那天,淑芬娘家的表妹成亲。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在热闹的唢呐声中渐行渐远,淑芬迫不及待地跟姨母告辞,她去看就在这个镇子上班的林强。

“吃了午饭过去吧!”姨母挽留。

“下冬季挺忙,不容易过来的,去他那看看,晚上还得回家,家里养着猪和鸡。”淑芬婉拒。

林强离姨母家还有五里,姨母不好强留,只得成全。

当淑芬兴致勃勃地背着儿子来到林强的单位时,看到了格外热情的林强同事。

“嫂子好啊!今天舍得过来看林哥啊!”

“哎,林大哥,你家来客了!你家来客了!”

听到林强同事的热情招呼,淑芬灿烂得如同三月的桃花,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来到林强的宿舍,淑芬敲敲门,林强打开,惊诧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你怎么来啦?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去接呀!

“走人户过来的,姨家的大妹子今天正酒呢!”淑芬边说边往里间走。儿子在背上睡着了,她想把孩子放床上。

“你……你是谁?”进到卧室,床前一个陌生的姑娘正拢着自己的长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准不是好人!”想着刚才林强同事大呼小叫格外的热情,淑芬恍然大悟:她的男人出了轨!

“淑芬,你听我说,她是我刚认的干妹子!”

“什么干妹子,敢做不敢当!”看着凌乱的床单和垃圾篓的卫生纸,淑芬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伸手要抓姑娘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林强的拳头挥上来,打在淑芬的鼻子上,酸、胀、痛、辣一起袭来,热淌淌的鼻血滚滚而下,落在水泥的地板上,如妖艳的玫瑰朵朵盛开。

“你不是人!”淑芬哭着扑向已经走到外间屋子的林强,两岁的儿子被吓醒,哇哇大哭。

见淑芬朝他扑来,林强的皮鞋狠狠地踹过去,背着儿子的淑芬有些笨拙,躲闪不及,一个趔趄撞到餐桌上,没站稳,右手本能地撑向桌面,却又撑在盖剩菜的铁锅盖上,锅盖一偏,“吱吱嘎嘎”,把剩菜碗推到桌沿,“咵”的一声,瓷片分溅,四分五裂。紧接着,锅盖和人纷纷落地,“铿里框朗”一阵脆响,淑芬的哭声、孩子的叫声混在一起,嘈杂而尖锐……

屋里一片狼藉,趁着两人打架的档儿,陌生的长发姑娘逃之夭夭。

淑芬艰难地爬起来,膝盖在碎碗渣上硌出了血,走人户穿的新裤子也硌出了蚕豆大的洞,鲜血涔涔,浸染了带洞的蓝布膝盖。背着啼哭的儿子,淑芬心如死灰,为了那个女人,林强居然对她动手!

淑芬的世界瞬间崩塌,仿若行尸,面色木然,她机械地迈动步子,一瘸一拐地离开林强的单位。十几双深表同情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心碎的女人孤独地离开。

3

来到车站,淑芬没有回家,她坐上了回自己镇上的客车。

来到妹妹的门前,她的妹子几乎不敢相认,这是她的姐姐吗?头发散乱,满脸泪痕,肿胀的脸上是青紫,留有擦拭鼻血的痕迹,蓝布的膝盖有破洞,斑斑血迹,不忍直视!

“姐姐,你这是怎么啦?早上在姨家都还好好的!”妹妹抓着姐姐的臂膀,心疼得哭出了声。

“林强那不要脸的偷人,被我撞见,他给打的。”说完,她呜呜地哭起来。

在姐姐的哭诉中,妹妹心疼地打来清水,为姐姐洗脸洗手,帮她梳好头发,再去诊所处理伤口。

“姐姐,今天不回去了,就在我家。我带信喊爸爸、弟弟过来,还有三叔、四叔及堂兄,商量一下对策,咱黄家的姑娘嫁出去没那受气,这打也不能白挨……”妹妹抹着泪,一边安慰姐姐,一边传信带信地把娘家人请来。

傍晚时分,黄家老一辈少一辈的男人到齐。饭桌上,人们边吃边聊:不能打死林强,那是犯法的;但也不能白饶他,得给他颜色瞧瞧,黄家姑娘嫁过来,不能这么受气的!

一夜无眠。

次日清早,黄家老少爷们一共八人,气势汹汹地奔林强的单位而去。

“林强,你给我下来,我有话问你!”平日,丈人爹依着孩子辈给女婿一些尊敬,对拥有铁饭碗的林强称一声“林哥”。如今,他站在单位的坝子中央对女婿直呼其名。

“爸,您来了,进屋坐!”知道大事不妙,林强强装镇静。

“你是单位的工作同志,你那椅子我受不起,你下来,我问你几句话就走!”老丈人不卑不亢,少了平日的慈祥,多了前所未有的厉色。

看着丈人爹身后一字排开的“保镖”,林强有些胆怯,事到如今,他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爸!”林强讪讪地走到丈人爹的跟前。

“你还晓得应该叫我爸呀,给我跪下!”老丈人声音威严,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

“咚,咚。”两个膝盖先后着地。

“啪啪!啪啪!”几记结实的耳光清脆响起:“我把淑芬交给你,你是怎么待她的!人呢?她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把她给我找回来!”丈人爹老泪纵横,气得双手乃至整个人都在颤栗!

丈人爹身后的那排“保镖”,个个义愤填膺,眼睛瞪得像铜铃,牙齿咬得“咯噔”响,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再捏成齑粉!

“淑芬不是在家里吗?”林强惊愕。

“那你去找来,我在镇上等。”老丈人语气冰冷。

“走!我们回镇上等!”老丈人回头,一众“保镖”紧随其后,愤愤而去。

众目睽睽下,在单位的坝子中间,林强被娘家人掌掴耳光可谓颜面扫地!现在顾不得这些了,他得赶紧找淑芬,给丈人爹一个交待。

心急火燎的回到老家,房门紧闭。

“林强,淑芬昨晚没回来,鸡没人关,猪也饿得直叫唤,怕它跳圈,我还抱了一些红苕藤喂它,淑芬人呢?”院子人见到林强,就迫不及待地问。

“淑芬昨晚没回来?”林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走人户了吗?我还以为在你那呢!”院子人一脸惊愕。

匆匆打开房门,楼上楼下寻个遍,没人!

“你们慢慢忙,我走了。”林强不想有更多的解释,他害怕人家刨根问底,赶紧离开。

来到镇上的小姨子家,小姨子装傻充愣,对姐姐的去向一问三不知,反问他要姐姐,然后是一顿臭骂!

林强感觉前所未有的窝囊!

不找到淑芬,娘家一众人是不会放过他的。他怀疑淑芬被他们藏起来,但又没依据。

“淑芬,你们娘儿俩在哪?”望着滔滔奔腾的长江水,想着活泼的儿子,林强掠过一丝恐慌:她不会背着儿子寻短见吧!

此时的他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地对淑芬动手。

日子一过就是两天,林强焦头烂额地寻遍了他能想到的去处,终是一无所获。

“爸,您知道淑芬在哪不?我错了,我跟那女的断绝来往,求求您让淑芬回来!”林强泪流满面地再次跪在老丈人的面前。

“我能相信你吗!”老丈人的身体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拉他起来的意思。

“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跟那女的再往来,天打五雷轰!”林强举起了他的右手。

在林强的痛哭流涕下,淑芬终于回归家庭。

4

每到节假日,林强依旧回家,依旧拿了报纸端了茶杯坐在藤椅上看报,淑芬依旧忙活在灶台间,仍是一副妻敬夫和的样子。淑芬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林强只是躯壳回了家,他的心根本没回来,那个吃“三两米”的男人,与她已是渐行渐远。

若即若离的日子又过一载。毫无征兆的,林强与那女的同时消失,他们连工作都不要了。据说,他们去到了无人认得的北疆,名正言顺地过上了双栖双飞的夫妻生活。

“太不像话!多少人烧了八辈子高香求都求不来的工作,你却丢了就走,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接班的名额让你弟弟(后妈带来的儿子)!”林老爹在信中痛心疾首。

“爸,我跟淑芬结婚是因为跟张庆赌气才结的,我不爱她,我真的不爱她!我现在爱的是秋平(那姑娘名字),我们很幸福!”林强在信中振振有词。

“混账东西!你跟淑芬儿子都有了才说不爱。你不爱当初为啥要娶人家?!”林老爹本就哮喘,气得胸脯巨烈起伏,“呼呼……呼呼……”,呼吸吃力又急促,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艰难得如同一条搁浅的鱼!

“爸,我跟淑芬有儿子,是人的本能,那不是爱!”林强争辩。

“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林老爹气得“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老血,从此不再跟儿子联系。

林强跟秋平私奔的地址,林老爹没有告诉淑芬。本就是林强不对,他不想再给淑芬添堵,反而违心地劝儿媳:林强不老靠,等过些日子,他明白自己的妻儿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时,就回来了!

“等他良心发现吗?会有那么一天吗?”天气越来越冷,望着天空远去的那排大雁, 淑芬苦笑地摇摇头。

对这个出逃的女婿,淑芬的娘家也束手无策。离了吧,外孙可怜;不离吧,女儿可怜,横竖都是哽在心头的窝囊气。

春耕时,稻田里,为了好不容易抢到的水不漏走,淑芬吃力地扛上犁牵了牛,自己架起犁铧去耕田,然后耙田,搭田坎……

那个形单影只的背影,因林强的抛弃显得更加落没。娘家爹妈有空时,也来突击两天,帮帮仿若孀妻寡子的娘儿俩。

与淑芬娘儿俩的艰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对私奔的男女。远在北疆的林强与秋平不再躲藏,他们正大光明地打工,正大光明地过着夫妻生活,你侬我侬地享受着甜蜜的二人世界,哪还顾及淑芬的艰难呢!

拥有肯为她抛妻弃子的男人,年轻的秋平飘了:淑芬那个老女人,凭啥跟她争!

人一旦得意就会张狂,秋平动手给淑芬写了一封挑战信,告诉淑芬她与林强在外面的滋润、潇洒和幸福。

淑芬气得不行,狐狸精让她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不算,居然倒写信来羞辱,简直是欺人太甚!

“秋平那狐狸精倒写信来骂我!”一天,淑芬气哼哼地拿了小三的挑战书给院子的小姑子看。

“怎么可能?小三不应该是藏着掖着的吗?怎么倒惹上门!”小姑子正上小学,能明辨是非,正义感颇强,对那个横插哥嫂婚姻的秋平更为不耻,当即义愤填膺地写信,讨伐那对男女:

哥:你为什么那么没良心!你知道嫂子在家带娃耕种多么不易?你要做万人唾弃的陈世美吗?还有,那女人明知你有妻儿,还插上一脚,真不要脸!你明明都跟她走了,她还不放过嫂子,居然写信来骂她,真恶毒……

淑芬对狐狸精的骂连同小姑子对哥哥的恨装在一起,飞向北疆。

小学生能写出什么有力量的讨伐文?在她的眼里,“不要脸”三个字最具杀伤力!

三年的时间里,林强与秋平没有回过老家,他们似乎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都赌在“私奔”上。

最气恼的不止淑芬,还有她的公公林老爹,他接班的名额可是他珍惜备至的“铁饭碗”,那混账的王八糕子却为了一个女人连工作都不要!

春节,林老爹跟他的老哥们酒过三巡,想着不争气的儿子,泣不成声。老哥们不忍,答应他,只要林强回来踏踏实实地继续上班,不再胡作非为,这丢掉的铁饭碗,他负责给“捡”起来。

“真的?”

“真的!”

最后,在林老爹“你再不回来咱就脱离父子关系”的威胁下,漂泊三年的林强终于跟秋平踏上了回乡路。

“别再跟那女的往来!你真希望你的儿子将来叫人家爹或是妈?这丢掉的工作我是拼了这张老脸才求来的,再弄丟的话,是天王老子爷都帮不上了!”林老爹对儿子下着最后的“通牒”。

曾经被丈人爹在公共场所扇耳光的事已家喻户晓,那地方实在不能呆了,为了让林强能正常地工作下去,领导给他重新安排了新的乡镇。

为了失而复得的铁饭碗,林强回归了家庭,与淑芬过着不同床也不同梦的生活。

儿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为了孩子的将来,林强把儿子接到自己的身边带着读书。住街上比乡下方便得多,最起码,下雨天孩子上学放学不走泥泞路。

如果说现在这个家还有意义,那就真的是为了孩子。

当着孩子的面,秋平依然来找林强,如今,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是淑芬生的,秋平跟他始终亲近不起来。渐渐的,秋平来找林强的次数变少,此时的她清醒地意识到,曾经的山盟海誓已成过眼云烟。那个信誓旦旦爱她一生的男人,还有他作为父亲的使命,他们再难回到从前。

若即若离地耗了两年,秋平在林强的身上看不到未来,心灰意冷的她远离家乡,索性在外嫁了人。

林强与淑芬看似破镜重圆,却依然有着深深的裂痕,曾经的往事已把彼此离间得隔山望海。林强负责带儿子读书,在节假日带儿子回家看妈妈,春耕秋收肥料种子,不管从劳力上还是经济上,林强一概不管。淑芬栽秧打谷养猪养蚕养鸡自食其力,依靠不到男人半分,她只能靠自己。多年来,她已习惯了孀妻寡妇般的日子。

林强的心不在她的身上,那个狐狸精跟她一样也成了林强的弃妇,想着秋平曾写信骂她的张狂,淑芬居然涌起一丝欣慰。为了儿子,林强依然会回这个家,依然会吃她做的饭,没有他的心又如何?从表象看,她至少是赢的那一方。

别说值与不值,这是女人间的战争;也别说淑芬没骨气,在“商品粮”很俏的年代,林强相当于现代人口中的“凤凰男”。虽然他不是“凤凰男”,甚至是渣子、是鸡肋,但鸡肋也是肋。

“林强能把孩子管着也行!总比不管的好,你多少也轻松些!”淑芬的娘家人安慰着淑芬。

“委曲你了!那女的已经走了,林强的心迟早是要回来的!”林老爹尽力地宽慰着淑芬,能有如今的样子,他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希望儿媳能给林强更多的时间,待他回头。

5

淑芬的厨房是林强的食堂,淑芬坚守的家是林强的旅馆,没有激情没有约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为了工作,我结束了漂泊,并非为你而归来!我的人不属于你,我的心更不属于你!”林强高高在上,不动嘴,用神色用行为表达着他对淑芬的不屑一顾。

“不爱就不爱,能对你的儿子尽责就行!”淑芬也不动嘴,用无所谓的态度回怼着男人的蔑视。

两个人是大雪封山的彻骨严寒,是无波无澜无鱼无虾的死水一潭。林强把所有的激情和欲望交给了他的初恋和红粉,留给淑芬一世冰凉。

至秋平走后,林强的心似乎也跟着死了,他不跟别的女人搞暧昧,也不再有任何的花边新闻。兢兢业业地上班,尽职尽责地培养儿子,唯对淑芬,冷漠至极!

两个人在彼此的冷漠中过了一年又一年。儿子上了小学升了初中,最后上了中专。孩子渐渐长大成家,为他们添了三个孙儿孙女。年轻人要上班,淑芬理所当然地带孙理家,照顾大大小小三个孩子,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秋霜渐染林强的发梢。终于,六十岁的林强退休回家。

“欣欣,快吃早餐,吃完爷爷送你上学哦!”

“斌斌,你们幼儿园几点放学?爷爷才好来接呀!”

“蓓蓓,你的舞蹈课是周六还是周日呢?”

……

惊奇地发现,在家啥都不做、当了一辈子“老爷”的林强,退休后竟然主动分担孙儿孙女的事情,接送孩子、带孙儿上奥数课、带孙女上舞蹈课、开学报名、期末开家长会,他主动承担了外围的事情。淑芬主内,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收拾家务等。冷战了三十几年的两个人,为了孙辈的成长,竟难得地合作起来。

逢年过节,两个人开始同时地出现在亲戚朋友的宴会上,淑芬惬意地浅笑着,冷若冰霜的两个人在共同照顾孙辈的合作中,冰雪消融,恍若隔世,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陪老婆去市里体检身体。”林强的朋友圈发布了最新的动态。图片中,林强挂着包,手里抱着老婆的衣服,两人共同出现在本市有名的医院前。图片中的淑芬配合着林强的手机镜头,两张染了风霜的脸笑咪咪地框在一起。

如今,林强的孙儿孙女分别上了小初高,被特殊情况约束了三年的人们终于可以到处旅行。京城、桂林、张家口、杭州、贵州……林强带着淑芬,随收费并不高的老年旅行团,开启了淑芬前面大半生都没跨出县城的全国之旅,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什么叫苦尽甘来!

大地回春,冰雪消融,万物欣欣向荣。仰望天空,两排大雁汇成人字,列着整齐的队伍,正徐徐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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