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过父亲节

太阳早已落到了山背面,灰灰的云聚集在天空,风吹不动,上弦月明晰可见。推开窗,竟在隆冬看到了漫天乱飞的鸟儿,我曾经说,好想再看看童年屋檐下住满燕子的夏天。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想回到过去,多采撷一些与父亲有关的记忆。

之前一位朋友问我,我的童年幸福吗?我微微一笑,不知如何回答。小时候的我是跟着外婆住的,在那蜿蜒而流的嘉陵江边。关于父亲和我的点滴,我真的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他跟母亲都很忙,而且他老是出差,总是会隔一段时间才到外婆家来看我。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的我已经很幸福了,很多小孩子的父母都在外打工,有的几年才见得到一次面。渐渐地我才明白,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哪个父母不愿意跟自己的孩子呆在一起,只是他们要工作,要赚钱,要承担起做父母的责任。

后来,因为要上学的缘故,我就跟着父母住。那时候,我的脾气倔得很,无论干什么都横冲直撞,但我再怎么无理取闹,父亲都从不打骂我。一个好父亲,无论孩子再怎么调皮不懂事,都不会以父亲的高姿态去压制孩子,在这方面,我觉得父亲做得真的很好。可以说,我生长在一个很民主的家庭里,父亲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就要求我这样那样,而是把我看做一个有自己思想的独立的存在,比如,从我有记忆开始,我都跟大人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跟他们一起讨论聊天,发表自己对各种事情的看法。

父亲爱叫我“儿子”,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重男轻女,他只是希望我像一个男孩子一样独立、自强、勇敢并且乐观。

父亲对爷爷奶奶的孝顺,对母亲的宽容忍让,对别人的善意友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从小我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像他那样的好人。我仍然记得很小的一件事情:某一年暑假,天气特别炎热。我跟着父亲在他的办公室做暑期社会实践,同屋的陈阿姨在上班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个大冬瓜,准备中午下班的时候拿回家。临近下班的时候,父亲却抱着那个冬瓜说要替陈阿姨拿到她家楼下,陈阿姨怕麻烦不让父亲拿,他还是很固执地抱着冬瓜走了。由于父亲骑的是一辆不大的摩托车,而我坐在他身后的位置上,他就把冬瓜放在他的两脚中间,很小心很费力地骑着车朝陈阿姨家开去……当时的我,真的很替父亲骄傲。

这几年来,他天天晚上都在为我熬夜,虽然人消瘦了不少,但还是那么健谈乐观。我知道,有父亲在,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会随风而逝的。在我心中,他像墙一样,他会把一切的风雨都挡在家门外,让我自由无忧地成长。

读大一的时候,正赶上五·一,我回了一趟家。在返校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他执意想要把我送到车上,但在这样的拥挤环境下根本就不可能。我一把拿过电脑说让他不送了,然后他就默默地点了点头,简单地嘱咐我,到了学校给他发条短信报个平安。等我终于挤到车上的时候,透过车窗,我竟然看到了父亲,他越过栏杆,一直在不远处找上了车的我,我大声叫父亲,声音却被鼎沸的人声湮没,我看着他四处张望着寻找我,但却一无所获。当火车已经开始鸣笛的时候,他仍不肯放弃,直到火车缓缓开动,他才失望地转过身,朝出口走去。我站在车厢里,一直看一直看,拼命压住眼泪,父亲寻常的背影,让我无言无语。接着,我的手机亮了,是父亲,他很抱歉地说没有看到我,让我一路小心。我只是嗯了一声,怕一开口就哽咽。后来有一次,大学同学在讲Presentation时,给我们放了一段散文视频,是朱自清的《背影》,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怎么样,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情跟朱自清是一样的。

从小我就知道父亲是球迷,我仍记得当年中国冲出亚洲的时候他是多么欣喜若狂。可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他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看自己喜欢的足球。我告诉他,闲的时候可以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看球赛,他却若无其事的说,自己对足球早已没有以前那么热爱了,没关系。可是有一次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父亲一回家就打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球赛。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客厅偶尔透出的光亮让我非常清醒非常难过。父亲是在凌晨三点四十才关的电视。

他睡得比谁都少,心比谁都累,但却比谁都乐观都笑得多。

大四那年暑假我准备去学车,早晨八点,父亲就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去驾校报名了。我坐在摩托车后,离父亲那么近,感觉特别踏实。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就常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抱着他胖胖的腰,听他大声地说话,听他爽朗的笑声。路过河流的时候,父亲朝桥下望了望,说:今天钓鱼的人真多,不知道钓得怎么样。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我不是一个容易被别人感动的人,可是……我是吃着父亲钓的鱼长大的,我常常很炫耀地给别人说:一个幸福的家庭,就是爸爸爱钓鱼,妈妈爱烧鱼,孩子爱吃鱼。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就有点小骄傲地给同事朋友说,我之所以能上大学,是因为他钓了很多的鱼给我吃,我才会变得很聪明。父亲,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学,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尊重我的感受,陪着我不停地转学,是因为你在我第一年落榜之后没有放弃我,始终对我充满信心。为了挣钱养家,父亲已经有几年没有去钓过鱼了,楼顶上为钓鱼而养的蚯蚓也死掉了。前不久,妈妈说要把父亲钓鱼穿的衣服扔掉,因为太旧了。父亲执意不肯,他说等他退休后还要穿着它去河边钓鱼呢。钓鱼,父亲从十几岁就爱上的钓鱼,竟为了我而被搁置那么久。每次听朋友说她爸爸喜欢到水库去钓鱼的时候,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我的父亲本也该如此惬意的。

军人出身的父亲特别爱干净,他不抽烟不说脏话,言出必行,踏踏实实地干自己应该干的事情,虽然偶尔有些小骄傲,但总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安全、温暖,他的很多战友都在外工作,他竟然担负起照顾几位战友家小的担子。我特别怀念以前每天中午十二点一家人边吃饭边看《新闻30分》的日子,能和父亲像朋友一样谈论国家大事身边小事,真是一种享受。

父亲唯一的坏习惯就是酗酒,朋友相邀,他必醉倒。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父亲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真希望他能少喝点酒,毕竟身体健康才是福。父亲很能干,为了这个家,他可以是电工,可以是水管工,可以是维修工,可以是搬运工,也可以是母亲的受气包……我知道,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了,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在养活自己之余多挣些钱,也希望多留点时间陪陪渐渐老去的父亲,让他能开心地去钓鱼,能开怀地看足球,能有一个幸福安康的晚年。

这些年,父亲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但精神劲依然很足。自己做了母亲后才明白,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请切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很多很多平凡的父亲都不知道父亲节,但我知道很多很多曾经不懂父亲的人都会渐渐懂得他们,懂得人世间最平凡最珍贵的亲情,到那个时候,天天都是父亲节。这个世界太浮夸,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复杂,唯有至亲至爱的人,才是我们最简单的最值得的守候。

有些感情不适合矫情,父亲不过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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