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对前世回溯的好奇前来,并未想到明确的问题。
催眠是一种很日常的感受,就像你闭上眼睛半睡半醒,有点疲惫,眼前总有影像晃来晃去,一些熟悉的场景,一些从别处嫁接的场景,一些拼接的毫无意义却有根由的象征物。
我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身体因椅子蜷曲的角度略有不适却沉重的动都不想动。并非魇住的不适,仅仅是主观的不想动,就像早起醒来那一刻觉得身体在沉睡,手脚抑或略微发麻。
在这个完美的架构中,我意识落地,先看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原,满目枯黄的绿色,一群身着杂色皮毛的当地人在跳舞,没有篝火,没有声音,只有夸张的动作和表情挤挤挨挨涌动在一起。
我身着白色布衣,站在人群的一端,感受着热烈的气氛,不觉喜悦反惧。我知道自己跟他们是不一样的,衣服不同,发饰不同,语言不同,想法不同。
我警惕地注视着他们,对他们偶尔的逼近忧心忡忡。许是眉头蹙起,现实中有温和的声音传来,跳舞的当地人很快不见,我呼的一下腾起在云海,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发被风刮至脚踝,越过朵朵白云,垂首俯视茫茫雪林。
我飞翔的路线始终与地面保持平行,这种稳定的状态让我觉得安心舒适。然而突然不知为何我竟飞不动了,整个人开始慢慢偏低角度,往下滑,往下滑。
熟悉的雪林一瞬不见,我掉进了一片陌生的草原。茫茫青绿草地上有一顶皮制的帐篷,四周帷幔密实,我拼命推都推不动。远方光影深处走来一个肤色深黑的男孩,他十几岁的样子,穿着裸露,圆润的肩头一跳一跳,身上还带汗。他朝我走过来,背着光看不清面目。
我开始紧张,害怕,后退,后退,直到那温和的声音出现,他逐渐湮灭成碎片。
这时候我终于镇定下来,环视四周。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架在火堆上的烤全羊,一只肥美的大羊,孜然香料盛放在小木罐中,堆放在架子上。
不远的身后走出一个温柔的女人,30岁左右,穿着居家的舒适衣着,举起胳膊晾晒一件轻薄的白衬衫。阳光和烤肉的香气浓重热烈,我跪坐在地,只觉温暖惬意,甚至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很遗憾还是进入了下一个场景。
我穿着花盆底在高高的宫墙间奔走,一路上男女仆人跪倒无数。大概是熟悉了这样的装扮,我并不觉辛苦。我满怀希望推开一扇扇殿门,又失望而归,好像在找母亲,又好像是父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找到自己命运的契机,不要嫁人,不要嫁人。
最后我大概是成功了,当场景从十五六岁跳转到二十多岁,我一个人独居一间小院儿,仅一个机灵的小丫鬟陪伴着我。我每天写字,看书,烹茶,等人,从书房的这头走到另一头。书桌对面一张木椅,每天擦的纤尘不染,在等它的主人。
我知道,那是一个年轻男子。某个春日我上街游玩,贴身物件不慎被撞掉,是他帮我捡起来,并主动送我归家。
我被这微小善意打动,执着认为他对我存留好感,执着等待。甚至自信到不曾主动问过他的地址和名姓。
这一等就是许久。
然而他并没有来。
等到30多岁,我已微有白发,斜斜倚在窗边看信。这是我托人带信与他后,他写给我的回信。他的字跟人一般隽秀,内容却并不曾让我欢喜。他说,他并不曾记得见过我,也早已娶妻生子,如今并无其他绮念。
骤遭拒绝,有种说不清的心情,我吩咐业已老去的小丫鬟留守院中,携满头白发再次走上最初的那条街,长街熙攘,我独自慢游,跟几十年前一样再次被撞掉了贴身物件。一个年轻男子俯身帮我捡起,主动送我归家。
这次我不想放他走。站在小院儿门口,小丫鬟打开门迎我进去,我只顾转了身,仰头望向他的脸,努力辨识着。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眼睛笑容都很熟悉,带着暖意和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笑容依旧不变,而我也终于记起来,这是我的男朋友,我亲爱的小学弟。
潜意识中还有一些其他的场景,但相较于这一幕,我私以为并不重要了。
我也许逃避,也许曾害怕谨慎,但有那么一个人,以无声细流的方式柔软了我的心意。
握住我的手,在零下九度的北京冬夜,与我奔波,拎着比我还重的行李,与我仰首寻北斗七星。
在十二点之后的凌晨,与我在小巷中穿梭,携一身风霜疲惫,寻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喂进肚儿里,暖进心里。
我不曾设想过你会来。
但既然爱已来,便不怕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