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问云云不知
宁洺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其他人全都双眼放光的注视着自己,特别是身旁的四师兄常风,像是瞧见了一个怪物般,脸色虽然苍白,仍旧难掩目光中的火热。
他一愣,脱口问道:“师兄,怎么了,为何这么看着我?”
“为何?”
常风倒是先被他问得一怔,接着,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我耗费心神参悟出来的阵法被你近乎侮辱般破去了,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宁洺呆了呆,先前发生的一切陆续涌入脑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心中不由震起千丈波澜,然而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极其匪夷所思,对于宁洺来说,又何尝不是惊天骇浪,这十年来,宁洺从未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但至今为止,他都有种做梦般的感受,感觉很不真实,他最后甚至都不敢确定当年是否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毕竟时间相隔太久,且所见所感太过奇妙。
自己真的有修行天赋吗?
宁洺一直以来都很想找到答案,因为,这个问题如果能解开,或许可以挖掘出隐藏在背后的更多真相。
宁洺轻轻揉了揉眉心,陪着笑脸道:“师兄,我也不是刻意为之,况且,你的初衷不就是希望我们能从中有所领悟吗?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说完,不待常风反应过来,宁洺往后退出一步,向他恭恭敬敬行礼道:“师弟在此谢过师兄!”
“好得很!”
常风气极反笑,竟忍不住连家乡方言都说了出来。
“小师弟真是滑溜。”
“不敢当,师兄过誉了。”
宁洺呵呵乐道,他这种打小混迹于市井江湖中里的年轻人,真正厚起脸皮来,哪里是常风这样的读书人能够戳得穿的。因此,当看到宁洺摆出一副我玩无辜你不能欺负我的无赖架势时,常风只有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怕自己再说下去,当真会动了肝火。
常风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心里的疑虑已经打消,善十三从台阶上跳下,跃至宁洺跟前,满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啧啧摇头一边感叹道:“宁洺,你身上的秘密还真是多呢!”
冷静下来后,几个人自然清醒了很多,尤其是善十三,他和宁洺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很清楚宁洺到底是何体质,要说他之前的表现都是骗人的,善十三绝不相信,毕竟如果要骗肯定会一骗到底,根本不可能突然弄出这么大动静,再者,先前宁洺那副如痴如醉的沉浸模样也不可能是装的,倘若是装的,恐怕还没走两步就会被他揍了回来,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善十三非常了解宁洺的过去,他知道宁洺这些年来的最大心愿以及最大苦恼是什么,所以,他只是好奇,想知道在宁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宁洺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就算是那位也不可能预料得到吧。
善十三心中莫名窃喜,心想自己大概可以从宁洺身上挖出一个天大秘密了。
不过,宁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十三,我自己现在也是懵的,都不知道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善十三古怪一笑,循循善诱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仔细回想下,方才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宁洺点了点头,依着他的话,闭上眼睛,皱眉沉吟良久,然后,睁开眼,耸耸肩膀,一脸苦笑:“确实记不起来了。”
“好吧好吧。”
善十三一挥手,突然变得意兴阑珊起来,他知道,不管宁洺还记不记些什么东西,既然人家不想说,自己问再多也是白搭,不过从现在开始,善十三是真的把宁洺当做一个值得重视的同龄人对待了,不仅仅因为师门关系。
宁洺对他们歉意一笑,然后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二师兄,从方才开始,宁洺就察觉到,二师兄一直凝视着自己。
宁洺朝前走出一步,拱手行礼道:“师兄是否也有疑惑?”
“无妨。”
出人意料的是,柯洛并未过分追究,他望着宁洺,神色平静的说道:“师尊常教导我们,修行一途,各安天命,各有缘法,万事万物自有其宿命与轨迹,我们只要坚守本心顺势而为,修行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我观师弟修行半月一无所获,得师尊点醒,方知乃是时机未到,今日一见,我想师弟是开悟了,既已开悟,便是值得庆贺的,我等过分纠缠,反倒堕了下成,不算美事,更不应是我秋阳宗门下行事之风格。”
说完这些,柯洛转而环视其他人,表情严肃,沉声说道:“诸位师弟师妹更应明白此理才对。”
经过柯洛这么一说,几人均感惭愧,常风面朝对方恭敬说道:“师兄言之有理。”
然后,他又满是认真的看向宁洺,再度行礼,“师弟,以后我怕是要常向你请教了。”
常风说得异常认真,看他样子,显然认为宁洺在符阵方面有着惊人天赋,说不定能为他解决许多修行上的问题,而且,他内心隐隐有种奇妙猜测,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师弟可曾听说过易衍之术?”
当听到易衍二字时,包括柯洛在内,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善十三急忙将常风拉开至一旁,先是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才极其严肃的朝常风小声骂道:“你不要命啦?那种话也敢问?万一召来祸端,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其实常风说完就后悔了,经善十三这一骂,更是忍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是凉嗖嗖的。
“是我犯迷糊了。”
常风惊得脸色苍白,深吸了口气,后怕不已的拍了拍胸脯。
宁洺疑惑不解的看着这两人,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东西。
易衍?
是什么东西?
宁洺偏头想了想,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便欲向他们问个清楚,谁知道才刚一张嘴,善十三就像是只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大叫道:“什么都不要问!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善十三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吓得宁洺当真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只得使劲憋着气,重重点头,那副模样,简直和铁柱一般无二。
蹲在一旁的铁柱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别学我。”
此话一出,众人均忍俊不禁,气氛一时缓和不少。
善十三心有余悸的瞟了眼常风,见后者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口气,看向宁洺,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请务必记住,刚刚你想说的那两个字,是绝对禁忌!”
宁洺虽然很不理解,但还是顺从的点头应道:“明白了。”
柯洛站在门口,眉头皱了皱,而后松开,然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抬眼看向走廊,发现五姑娘也正看向自己这边,同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为了缓和气氛,常风再次主动邀请道:“小师弟,今后同我一起研究符阵之术如何?我想,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下,一定能创造出天底下最强大的阵法来!”
宁洺点点头,很快又摇头道:“师兄,你可不能抱有太大期望,毕竟,我只擅长搞破坏,建一座房子比拆一座房子可难多了。”
“无妨无妨。”
常风哈哈笑道:“道理都是一样的。”
说完,常风看着在场众人,拱手行礼道:“今日这阵法大家已经见过了,我看各位都有所收获,想必并没有你们失望,接下来,我会很快将日观阵完善起来,相信对咱们大家的修行都会大有裨益的。”
众人齐齐点头,就连柯洛都当场表示,今后会单独再找常风探讨观日诀。
柯洛说完以后,就径直转身离去了,他一走,五姑娘紧随其后,善十三向宁洺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
宁洺看着常风说道:“师兄,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打扰了。”
“好,改日我再来找你。”
常风望着他微笑道。
等所有人都离去以后,常风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院子里,手掌在地面碎砖上轻轻拂过,脑海中使劲回忆方才宁洺的动作,其实,他还有件事情没有说出来,先前宁洺走过来破阵的时候,他就在身旁盯着,本来按照宁洺的实力,是决计走不到阵眼位置的,可在最后那一刻,常风明显感应到,宁洺体内传出了一股异样气息,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刹那,但常风敢确定,那绝对是元力!
一个诸窍闭塞的普通人身上竟然拥有元力?!
“一具未进行洗髓的躯壳,如何能储藏元力呢?”
常风轻轻呢喃,眼中闪现着沉思,宁洺在他心里,已经被划进极其有趣的人之列了。
对于秋阳宗弟子来说,别人身上有什么秘密,他们一般不会多问,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揣着秘密行走的,只不过,对于某些值得好奇的事情,他们往往希望弄个明白,如同常风,不在宁洺身上一探个究竟,他始终坐立难安。
.....
初阳殿内,老人朱图和中年男人一起缓缓坐下。
朱图偏头看了看身边这个执掌宗务多年的副宗主,就他本人来说,对于楚雄是非常满意的,不论个人修为还是交际手腕,均属上乘。在他不再搭理世事的这几年里,秋阳宗名头不退反进,在武周一流宗门中占据稳稳一席之地,大半功劳都得归于眼前这位。
安静了一会儿,朱图突然开口道:“楚雄,两个月后就是鹿山宴了吧。”
“是的,宗主。”
楚雄面向他微微颔首。
鹿山宴,是各大宗门之间一年一度的盛事,由代表着武周朝廷的天道院组织,地址在汴都城北的鹿山别院,鹿山宴有着悠久历史,传闻多年前武帝陛下北征冰原前,曾在此设宴犒劳三军将士,当时参加北征的队伍中,汇聚了各大宗门的杰出弟子,宴席过程中为了助兴,武帝令各派弟子登场表演门内绝学,气氛一时达至巅峰,后来,那次北征冰原取得大捷,其中涌现了不少闻名于世的武道强者,为了纪念这一丰功伟业,每年秋霜时节,朝廷都会在鹿山举行宴会,邀请武周各方势力前来参加,传承至今,与其说是宴会,其实就是一场各色势力比拼较劲的武会。
朱图温和一笑,说道:“好,你安排一下,我打算让宁洺也参加。”
楚雄皱了皱眉,先前宁洺的表现他全都看在了眼里,后者虽然已经开悟,但鹿山宴可不是儿戏,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那年轻人能追上来吗?
朱图显然瞧出了楚雄眼中疑虑,不由安抚道:“放心,到时候我可能也会过去。”
“您也去。”
楚雄闻言倒是真的惊讶了,这位老宗主多年未曾出来走动,这一次竟然会为了门中小弟子下山?
“呵呵,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图轻轻一笑,“我只是觉得今年的鹿山宴应该会比较精彩罢了,想亲自过去看看。”
楚雄了然点头,的确,今年的鹿山宴确实会与往年不同呢。
俩人不再说话,一起将目光投向山外。
山外风气云飘,晴日正当空。
......
宁洺一个人缓缓走上后山,先前一路上善十三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目光望着他发笑,宁洺感觉自己一身鸡皮疙瘩都被盯了出来,深感无奈之下,赶紧找了个借口将其支开,独自一人溜走了。
宁洺坐到崖畔,双手撑在地上,脑袋微微扬起,眯眼望向天空。
今天,心底最大的疑惑总算是得到解答了。
原来,自己这些年来经常忆起的那些画面竟真的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经历。有时候,他真的担心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他一直不肯放弃对修行的追求都是源于此,如果到头来只是一场梦,那给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宁洺感觉突然生出了许多底气,既然那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现在就只是他的身体出了些问题。
只要是问题,那就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虽然身体出了些问题,可至少眼睛还没问题。”
宁洺伸出一只手,遮挡住天空那轮艳阳的力量,他现在非常感激贵妃娘娘,如果不是娘娘总喜欢让他陪自己下棋,宁洺的信心恐怕早就会被时间磨耗殆尽了吧。
“会做梦,也是种能力啊!”
宁洺把手放下,往后重重一倒,黑棍静静躺在身边,他偏头看了眼黑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些年来,他眼中时常会出现一些似幻似真的画面,有时候那些幻象会令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以至于他会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这根棍子是唯一能给他支撑的东西了。
宁洺深呼吸一口气,心神忽然变得无比放松,天空云层低矮,似乎触手可及。
“云儿啊云儿,我何时才能好起来呢?”
山风吹动崖畔青草,挠得宁洺耳朵脸颊一阵发痒,像是在嘲笑他,白云怎么能告诉你答案呢?
宁洺躺在地上,忽然忍不住大笑大叫起来。
不管怎么样,一切终究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