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和大姐、四妹约好一起回山里看外公外婆,所以起床和去年一样的早。
天微亮,屋外流动的空气,犀利地从北窗缝隙钻进来,拼了命地亲吻着裸露于外的皮肤。
“冷吗?”妻问。
“不冷。”带着对新年的祝福,淡定起床。
水龙头拧开,“哗哗”作响的水是冰冷的,漱口杯也是冰冷的,牙刷与牙膏一样的冷,“冷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的明显,”张嘴哈口气,感觉犹似薄雾出山。
想着今天能回家,这点冷那就是小菜一碟。
妻以风一样的速度,拂平出发前所有的家务。
北京时间:七点,出发!四妹和大姐先行坐公交,我和妻赶着“小毛驴”一路向阳!
外公住在老家――向阳村徐湾队,属于桐西山区,在外人眼里这儿只不过是一个小山洼,但这个山洼美丽温馨有爱。
206国道在作瘦身运动,我把“小毛驴”赶得比阿凡提稍快。
一路上迎接我的有北山的草霜,南山的暖阳,牧鞭轻抖,“嘚嘚”的驴蹄把柏油路面叩得脆响。
冬日暖阳,像个调皮的孩子,跑前跑后,时而照着我的背心,时而抚摸我的脸颊。
风尘一路,阳光一身,枯草霜微寒。
到了徐湾,外公外婆和大姐、四妹用心疼的表情迎接我们。因为冷,妻子慢慢从“小毛驴”上滑下来,伸手轻轻拍打着因久坐而有点麻木的双腿。挨罪是因为晕车,受不了崎岖山路的十八弯,每次山里老家来去,皆舍公交,宁愿与我结“驴”而行,无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
卸下随车物品后,四妹带孩子看奶奶去了,妻子和大姐、外婆在屋里叙家常,独我清闲无事,手捧小花一盏,独自伫立门前坎子头边。放眼远望,正前方的张岭山头如同一枚倒立陀螺,顶尖腰圆,树木阴翳,山隐含黛,薄雾轻扬。山脚有条小河,蜿蜒而过,河边老树静立,枯藤缠绕,老鸦怯冬,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空巢冷。初冬少雨,河床虽裸露,但仍有潺潺水声随风时隐时现。
桐潜公路如一条长龙,从张岭山腰呼啸而来,迂回百折,穿过向阳徐湾,复又西去。徐湾的公路北坡,有人家八九,农田数亩,田中沟壑纵横,陇上枯草薄掩。偶有寒鸦小雀,或你追我逐游戏,或走走停停觅食,很有趣味。
外公门前坎下有菜园半亩,地梳几垄,垄上蔬菜品种各异:橄榄包,上海青,菠菜,蓬蒿,大蒜,褐土映衬,菜叶碧绿,每个品种各踞一方,满园秩序井然。菜地后埂竹翠林深,竹竿青青,风起时,竹叶随风而动,“沙沙”声不绝于耳,像一群歌者在吟唱一首沧桑的曲子。
妻久未涉足田园菜地,眼馋满园碧绿,蔬叶绿油,心中直想俯身一触。见外婆提篮,即跳跃高呼随其后,一路惊喜,一路欢歌。
太阳越过张岭岭头,阳光越发暖和。
功夫不大,年已六旬的外婆胳膊窝里掖着十几颗萝卜缨子从地里回来。看她轻快的步伐,知道她很开心,猜想着子女们回家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只是岁月的风霜将她的容颜妆点得有些苍老。二十多年前我和妻子刚认识,外婆那时梳着一对麻花辫,乌黑油亮,非常好看,现已剪去多年,只剩短发齐耳,略显灰白。
那些被掐下来的白色圆滚大萝卜,样子很好看,外婆专为大姐和四妹准备的,已搁在妻提着的编织篮里,带回家洗净可腌可炒可炖。
外婆的储藏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她平时在家爱做很多种的时令腌菜,用罐头瓶装好放在柜子里,一排一排的,非常壮观。上半年腌豆荚,腌黄瓜,下半年腌白菜,腌腐乳等等。子女们回家都有份,谁也少不了。
我特别喜欢吃她的那些腌制品,每年春节都要扫荡几瓶带回,早餐时稀饭配上一碟金黄色腌萝卜干或腌豆荚,味道极好!酒后的饭桌上配盘鲜红的辣椒丝,美味又好看,真是绝了!
十点时分,外公左手端着淘米盆子,右手夹着香烟,从里屋踢踏踢踏地出来,看见和我们聊天的外婆,就朝她习惯性地大声嚷嚷着该做饭了。外婆也不示弱,大声笑着回复他就他话多,外公嘟囔几句就没了下文。我们看了直笑,想上前帮忙,外公又推脱说不需要,菜已准备好,液化气灶子上炒菜快,他俩就够了。
外公比外婆大几岁,古道热肠,人缘极好,人脉广,村子里无论谁家有什么大事小情全来找他,他必然竭尽全力,尽其所能的把事情办圆满,赢得邻里一致好评。早年间他在村子里办漆刷厂,经常背着行李包裹一个人单枪匹马,走南闯北,风风火火地带领村民发家致富,一路走来辛苦自不待言,成果亦是有目共睹。随着年岁渐长,身体不是太好,由于整日在外奔波劳碌吃不消,外公便听从孩子们的劝告,赋闲在家养几亩茶,看几只鸡,和外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外公外婆养育了五朵金花,村里人都夸他俩有福,外公从来不对我们这些女婿说重话,但对他的丫头们说话音量较高。他一直都是宠着我们这些做女婿的,某些时候在他训斥丫头的声音里,女婿们隐隐的觉得自己也很不安,从而把自己的大男子主义收敛起来,悄悄安放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再悄悄融化消逝。
太阳快转到头顶上,四妹带孩子回来了。厨房里也响起外公的吆喝声:“啦!把桌子跕跕(桐城话整理的意思)吃饭了喔,嗯妈妈呢?还在那外谈白呀,一下子菜冷之哦!”外婆笑着一路小跑进去:“来之来之喔,看额跟伢子杰谈白就唏!哪个不晓得菜冷喳!”
很快,桌子拉开,两个炉子点着起来,一锅子三鲜鸡蛋饺,一锅子麻辣牛肉,大盘小碟的围着炉子摆了一圈。我们都爱吃外公的拿手好菜――鸡蛋饺子,馅儿多,皮儿薄,色泽金黄,咬一口香掉了鼻子,呵呵!牛肉块儿大,麻!辣!没开吃汗就下来了。满桌的丰盛不知吃哪个好:新鲜的鲫鱼、洋葱烧肥肠、红烧猪蹄、红心咸鸭蛋、卤鸡胗、卤猪耳、爆炒腰花……素菜就一个:孩子们爱吃的醋溜土豆丝,我特意在橱柜里找出一盘金黄的腌莴笋,我的最爱啊!妻子和大姐都说菜太多,吃不了,可我喜欢,只可惜不能喝酒,哈哈!
那个文静秀气的小侄子还是那么挑食,对满桌子的佳肴总是不屑,唉!怪不得那么苗条!
当从唐湾开往桐城的公交按着喇叭停靠在路边时,大姐她们也早早的等在了站牌下,外公外婆大袋小袋的提着各种食物送下来,满满的都是爱啊!孩子们和父母在上车时必然要拉扯一番,还是因为爱。
有人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我说“因为一个她,爱上一个洼。”
宁静的小山洼,因爱,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