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祝好!昨日纽约下了很大的雪,从早上一直下到深夜,直至我沉沉睡去的时候还在下。铺天盖地的报道上满是所谓的“百年一遇大雪”的标题。我昨日便一整天呆在宿舍,没敢出门。今日早上推开门,看见堆积到膝盖的大雪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震惊。第一次踩着雪走路,吱吱呀呀地响,雪地里的冰晶反射着阳光,放眼望去一闪闪的。路两旁的枝头上也压满了雪,如同很多年前曾经背的那句诗所描述的那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知为何,我突然想道,冬天故宫的雪该有多么好看呀。那些落在钩心斗角的屋檐的雪,那些落在红砖黄瓦的雪,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昨日缩在宿舍了一整天,中午和同学下泡面吃。同学撕开调料包的小口,倒了一下,问我说,有没有剪刀?她要把这个口剪大一些,好倒。我说没有,她便顺手拿起一旁的刀,发现刀锋太大,无法塞进去。于是她叹了口气,我说怎么了,她说这样倒太慢了,煮面的水往上升腾的水蒸气又很烫,这让她很为难。
我说,那你为何不再撕一个口子呢?
她好像没有怎么听懂,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从旁边撕一个大一点口子,这不就好倒了吗?
她恍然大悟,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之前只顾着想怎么把这个口子弄大了,却忘记了可以再撕一个口子。
马斯洛曾经有一个锤子理论,大意就是指如果你的手中有一把锤子,那么你看什么都像是钉子。对于她来说,她事先撕的那个小口的事实成为了她的锤子,于是不管她要做什么来改善这个令她十分困扰的局面,她所能想到的,局限于如何改变这个口子的大小。
很小的时候读一本科幻小说,不是什么经典科幻小说,也并非大师之作,大概就是某个作家写给孩子的童话那种类型的。里面的小女孩遇到了一个外星生物,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可惜科学家知道了这件事,就把它抓走了,关在笼子里。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外星生物居然逃了出去。小女孩和科学家观察这个笼子,发现这个笼子完全没有破坏的痕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我自然也是无比好奇,然后一个人出现了,向他们,当然也就是我们这群读者解释。他说,如果你把蚂蚁放在一个玻璃杯里,你会发现蚂蚁怎么也无法逃出去。如同我们平时所说的那句谚语一般,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但是你却能清楚地看见,这个玻璃杯其实上方有一个大口。蚂蚁是二维生物,我们是三维生物,而外星生物是四维生物。我们之于那个外星生物,正如蚂蚁之于我们。一只蚂蚁把你当做外星生物抓住了,把你放在一个它认为没有出口的玻璃杯里,你自然可以在不破坏这个玻璃杯的情况下,轻松逃脱。而我们,把这个外星生物困在我们认为没有出口的“玻璃杯”里,于是百思不得其解,它是如何逃脱的。
如今时光匆匆而过,我早已记不清这本书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个作家是谁,但我却十分感激。他让我在尚还年幼的时候,就得以意识到我们自身的局限性。后来读过很多的书,很多的作家说过类似的话,例如《了不起的盖茨比》尼克的爸爸对着他说,“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他人的时候,你要切记,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有着你所拥有的优势。”(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上学期做conference project,学期末写了二十三页的论文,讲的无非都是环境对于人的影响,以及人类的思考无法跳脱于自我的存在,正如大力士永远无法举起自己。我跟Kevin说,这让我感到悲观,因为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我想起先前读《上帝掷骰子吗》,读至第七章《不确定性》,大致是讲海森堡的测不准定律。当我们试图去确定一个电子的位置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得知这个电子的动量,而当我们试图去确定一个电子的动量时,我们就无法得知这个电子的位置,因为我们观测的这个动作,会无可避免地影响到被观测物的状态。作者这样写道,我们永远不能得知所观测物“原本”的模样,我们只能得知我们所观测的模样。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真实。这就引申出了两个问题,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以及我们在最大限度上能够探测到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
Kevin说,但这同时也会让你对很多事与人包容起来,不是吗?你不会试图跟人吵架,你也不会看不起他人,因为你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无法决定自己成长的环境,也无法决定自己的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如果他们视野肤浅,如果他们不够聪明,如果他们不够礼貌,如果他们知识浅薄,你也不会怪罪在他们身上。
去年开学前得知自己FYS是中国历史的我,其实有些害怕,一方面觉得我千里迢迢来美国学习中国历史挺奇怪的,一方面Kevin还未开学就布置了一大堆作业(一篇对于历史认知的论文和几十页的Reading)。当时还在和同学讨论着开学后换FYS的可能性,但是现在的我,却是十分感激自己遇见的Kevin。
虽然学期末的评价里Kevin把我夸得快上天(哈哈哈),同一节课的同学也说Kevin很喜欢我,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我的幸运之处。我最幸运的,大概就是有Kevin当我的导师。
我觉得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疑惑与好奇,特别是大学阶段,正是人生的迷茫时期。而Kevin,就像黑暗里的指路人一般,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在我迷失方向的时候,提着一盏灯,为我照亮前途而路漫漫。
我向来是个悲观的人,因而即使意识到“人类无法逃离自我存在”,这句话也不可避免地发生在我的思考与结论之上。于是我想,这个世界是多么悲观,那么多寻找真理的人们永远也无法到达终点,那些努力探索星空的科学家们永远也不知道,他们看不到的宇宙会是什么模样。而Kevin,却站在我的宇宙之外跟我说,即使如此,意识到这一点,也会让你变得更加宽容。
祝一切都好!
一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