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农村大姨家种植了一大片芭蕉。那时候没有塑料袋,大人们常常拿芭蕉叶子包东西,比如从地里劳动回来摘的一些水果,赶场回来给孩子买的食物,随手掰下一片芭蕉叶包起来,干净又环保。有时候见大人们挑水回来,桶里的水面飘着一片芭蕉叶,据说这样就不会因为走路时候摇晃而把水洒出来。而我们则喜欢要求大点的哥哥姐姐们帮我们掰下芭蕉叶子玩耍,或当作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扛在肩上招摇,或当帽子搭在头上遮荫,女生则爱按芭蕉叶上的条纹将叶子撕成细条条,做裙子、当发饰,古灵精怪的打扮直到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好笑。童年无忧的时光已遥遥远去,许多事情渐渐被遗忘,而那片芭蕉一直在我心里撑起一片清凉。
恰巧学校食堂门前也种了几株芭蕉。食堂是一排旧平房改建的,紧贴着教学楼的脚边,白墙灰瓦围成一个小院坝,虽然看起来有点陈旧,但门外的芭蕉树恰巧给院子拉起了一道天然的帷幕,分隔出一片安静的小天地。在绿屏的掩映下,食堂的小院就多了几分朴拙和雅致,住久了钢筋水泥楼房的我,很乐意每天早晨从这一片芭蕉的绿色帷幕下路过,走进食堂院子。
比享受十几分钟早餐更惬意的,是途中瞥一眼那宽大的绿叶。仿佛心也宽阔了许多,那浑厚的叶子似一把大扇子,扇去心里的浮躁,不留一丝尘埃;也似一块顺滑的锦缎,染得人满心满眼的碧绿。芭蕉树落户此处不过两三年时间,可个头窜的特别快,脚边又生出好几株,开花结果,自立了门户。在南方芭蕉是四季常绿的,而我们这里四季分明,遇到特别冷的冬天,他们叶子全部枯萎,变成焦黄色耷拉在那里,就像一幅油画上被画家用刮刀抹上的几笔颜料,简单粗犷的几个大色块,没有丝毫粉饰,却牢牢地刻进你的心里。让人不由担心,枯萎的这般干脆,明年他还会再生吗?
第二年春天,芭蕉便冒出嫩绿的叶心,刚长出来的叶心嫩嫩的,卷卷的,让你不知道该怎样温柔的去呵护他。过些日子,卷心便展开成大片大片的叶子,似巨掌,似翠屏,似绿扇,一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遮遮掩掩,染绿了半堵围墙。李商隐诗中的女子“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因思念心中人,黄昏时分,独上高楼,凭栏远眺,怎奈连眼前的芭蕉和丁香都含愁不解,一道春风便吹来无限愁思。诗虽是代别人所拟,诗人巧妙的用芭蕉叶的卷心难以舒展的形态,象征主人公愁眉不展,思念难言的愁。唐代诗人张说有诗句“戏问芭蕉叶,何愁心不开”也是一语道尽芭蕉叶不展之愁。清代女词人李清照写过“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女词人观察入微,蕉心与蕉叶,一卷一舒,相依相恋,在这卷舒之间,自然含情,情深且绵长,将自己对故土深深的思念溶于芭蕉叶的形象中,和着三更的雨潸然泪下, 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流不尽的乡愁。 也许,芭蕉这种植物与生俱来带着愁绪,带着诗意,才能够让诗人们不分季节,无论昼夜抒写出无尽的惆怅。
也有诗人爱在芭蕉叶上题诗。诗人李益“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韦应物则是“尽日高斋无一事,芭蕉叶上独题诗”,以芭蕉叶为信笺,绿笺之上行行小字诉说着心事,是何等的闲情逸趣。关于芭蕉叶上题诗还有一段佳话,秀才蒋坦的夫人秋芙在院子里种上芭蕉,叶大成阴,推窗看去满眼绿色。某日晚,秋雨淅沥,雨打芭蕉,点点滴滴,一时间让蒋坦心烦意乱,于是,这位秀才提笔在芭蕉叶上写道:“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蒋坦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这芭蕉叶上又续书几行:“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看字体正是夫人秋芙所写。诚然,秋芙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她看出了丈夫的失意与烦闷,但她并不说破,也没抱怨,而是淡淡的两行文字,悄悄地提醒自己的丈夫。此时无声胜有声,秋芙没说一句话,只通过一片叶子丈夫便带着惊喜接受了她的批评。蒋坦虽然仕途不顺,但却是幸运之人,因为他有个如水般能浸润心灵的夫人。一片芭蕉叶看出一人心,如果我是蒋坦,我会放下执念,一生得此一人,足矣!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光阴匆匆,世界太忙,芭蕉永远在诗人的情怀中从容的站立着,在古典诗词书画中优雅而美丽的哀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