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小型舞会。

舞池上空飘扬着合乎时宜的歌声,是莫扎特的古典音乐。鹅黄色的灯光,好像年久失修般一闪一闪,这样一来把舞池中央的人照得更明显了。服装是统一的,女人是正红色的镶珠子加亮片的百褶连衣裙,可能因为太瘦,以致胸部缩水,还不穿胸罩,跳起舞来的乳房就像升降机那般上下移动,毫无美感。男人则是一身漆黑黑的笔直西装,远远望去,像中国围棋中的黑棋子,移动的舞步像是在下围棋,可怎么看都是常败将军。亮眼的是他们脸上的妆容。不同颜色的油漆尽情地在他们脸上挥洒,看不出什么规律,应该是随性而为。他们的脚随着音乐律动,好像是天生就为音乐而生。

一声尖叫像利剑划破了乐曲中的Do音符,离音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一个男人躺在地上。“那是乔治。”也许是脸上画着美猴王的妆容让大家认出了这个男人。许多人慢慢地停了下来,自发地围成一个圈,跪在地上,做出祈祷的姿态。

乔治死了,脸上的妆容好像褪了色,从头到脚都静止了,只有一阵风吹过脸上的细绒毛像杂草一样摆动。除了那声尖叫,再也找不到人们惊慌的样子。这状态不像冷漠,更像一种麻木,是一种司空见惯的输出,好像刚刚死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可以繁衍不断的昆虫。

祷告结束,其中的两个男人把死了的乔治抬了出去,抬去哪也没说,大家似乎被这件事扫了兴趣,纷纷离场了。

真是的!也不知道这事要不要报警!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观察着这些涌向门口的把地板踩得嘎嘎响的人类。

“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死的第七个了,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我觉得该轮到我了,要是按照年龄排的话。”“不!该是我了,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躺在火车轨道上,一列特快火车把我撵得粉碎。”回到房间的几个女人坐在床上闲聊。其中一个女人抽着烟,不时撩拨着自己稀疏的毛发,对第一个发话的眼角有颗痣的女人发出乌鸦般的声音,“今晚你舞跳得不错。”她似乎是想转移话题。“当然,我可是偷偷用功了。”看来转移成功。

夜深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原本的样子,我的耳朵却能感觉到因为周围太安静而发出的嗡嗡声。洗漱间还亮着几条代表着白天的灯管。里面的人走来走去相互摩擦,但相互间没有交流。他们正用一种叫肥皂的东西清洗自己脸上的油漆,应该是吧,我们猫界管这个叫油漆。污水流向下水道,里面的沉淀物减缓了水流速度,颜色有点像水泥还有股蔷薇花的味道。他们的动作有些慢吞吞感觉全世界的水都被他们用光了。一声巨响,又一个人倒下了,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痕。“那是安娜。”罗琳用一种报备的口气说。安娜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无血色,布满的皱纹像支离破碎的黄土高原深不见底,斑纹的褐色是唯一能证明她活过的颜色。水流声停了,罗琳和卡列擦了擦脸上的残留物,不耐烦地用布满青筋的手吃力地把安娜拖出去。

第二天,他们在院子里晒太阳,好像昨晚只是在床上规规矩矩地睡了一觉,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长衣长裤,风从瘦小的腿部灌进去,使得他们像一个日本的相扑运动员。我有点累了,毕竟昨晚看着这群疯子折腾了一个晚上,我去睡会儿吧。可一个穿着纯白衣服戴着纯白帽子穿着纯白鞋子的女人拿着一包包小药丸从我身边经过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啐!哪里来的野猫。”她这一脚把我着实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我跟在她后面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吃药了吃药了。”那个死女人像喂鸡一样熟练地把药丸丢在地上,那些个男人女人好像被启动了开关听到了命令就聚集过来蹲在地上抓起药丸混着土尘就吃。死女人直挺挺地站着,不时用手掸落衣服上的灰尘,看着这帮被药丸卡住的人们做了个白眼。我有幸得到了一颗药丸,先用舌头舔了舔,苦的,干脆不吃了。我在这里要插一嘴了,在这个破地方的饮食实在是太差了,饭菜有一股馊了的味道,连我都看不上,只有苍蝇蚊子积极地往上扑。这帮人类每次都机械地往自己嘴里扒食,然后快速吞进去,不让舌头碰到食物,这样才能勉强把食物吃完。

突然,我闻到一股很大的臭味,很像我以前的窝的味道。只见那个死女人眉头一皱,用脚踢向巴缪,大声呵斥:“你个死老头,教你多少次了,撒尿要脱裤子,你他妈怎么那么笨啊!”巴缪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拿手摸摸裆部,再伸到鼻子前闻闻,一副陶醉的样子。死女人向他啐了一口吐沫,转身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春天来了的缘故,我总是犯春困。我身手敏捷地跳上二楼。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是豪华房,里面只有索斯和罗伯特两个人住,我看见门没锁,就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他们不会对一只猫怎么样吧,正打算找一个舒适的角落睡觉,就听见索斯的声音。

“我在这挺好的,环境也很舒适,最近的工作顺利吗?我的孙子利特乖吗?有空就来看看我吧!”索斯一口气说完了这几句话,很快就不再说了。应该是在打电话吧,我猜想。我找到索斯时,他正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个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凸起“第三养老院”这几个字,字有点生锈,是苍蝇的营地。我发出“喵”的一声,索斯回头把我抱起来,摸了摸我柔顺的毛发。我可是对我这毛发很骄傲的。他把脸埋在我柔软的肚子上,左眼角的眼泪像跋山涉水一样半天才顺着鼻子流到鼻翼,他的手上还摸着我的毛发。我连续发出“喵喵喵”的叫声,因为他摸得我有些发酸。

索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我有点受不了了,挣脱他的怀抱跳到地板上。这时罗伯特回来了,他又一把把我抱起开始搔我痒。他走向索斯,轻拍了他的肩膀,说:“嘿!老伙计,你知道吗?昨晚乔治和安娜死了。”“谁先死的?”“乔治。”“那看来我打赌赢了,安娜还是挺能活的。”索斯双眼发光。仿佛时间过去了不到一秒,索斯的眼神又恢复了黯淡。罗伯特察觉到了索斯的变化,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老伙计,我们大家商量着明天集体出逃去爬山,一起来!”“你们去吧,我这把老骨头玩不起了。”“嘿!谁说我们老,除了我们脸上的皱纹,你还能找到什么能证明我们老了吗?”“我去还不成吗?你年轻的时候不做律师真的是可惜了!”罗伯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第二天草上的露珠还没有垂到地上,这帮老家伙就出逃了,我作为猫界的代表怎么也要参与一下吧。一路上他们很显眼。能不吗!穿着病号服爬山,我用尽我的猫脑去想怎么也想不通。算了!管他呢!这帮人毕竟老了,行动的速度自然不快,我也只好放小脚步跟在后面。等到了祁峰山——其实是座低矮的小山丘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变成红色,好像我之前不小心把红油漆打翻在一块白布上,有些不均匀。这帮老家伙丢掉手中的拐杖,一副功德圆满的样子,热泪盈眶。索斯气有点喘,声音微微颤抖,但不间断地说:“我想多看看你,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祖国的大好河山。”

说完就倒了下去,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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