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阳光不错。何岩眯起眼睛望向门外，面上露出猫的神情，她有些时日没晒太阳了，不过到底有多久了呢？何岩开始思考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屈起指节敲击柜台的玻璃，声声清脆，好像有两三个百年了吧。

鬼街的店铺都在营业，除了隔壁的奶茶店。店主是个痴情男人，不久前被门外路过的俏皮女孩儿迷了心智。歇业泡妞，也是个狼人。

何岩曾问过这男人，你在鬼街多逍遥自在，吸取欲望便可青春永驻长命百岁，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类的欲望不是吗？

你还不懂，大抵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吧。奶茶店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何岩，只是盯着前面的空气，一脸如痴如醉。

何岩啧了一声，心想，他完了。

一旦出了这扇门，你便与普通人类无二，这具身躯会被时光凿刻，经历生老病死，你不值得。何岩说的是陈述句。

别人不值得，她值得。

说完奶茶店老板就进屋了，似是不愿再与何岩谈论这个话题。

也可能是因为，爱情这种事情确实也没法言说。何岩也不在意，要说情绪有异，最多也只是惋惜。

从此，鬼街奶茶店的大门紧闭，没人知道老板去了哪里。

以后谁会盘下这家店呢？何岩扫了一眼门外长街，明明是要过年了却没有一家店张灯结彩，毫无节日的气氛，白天来人不多，各处生意多少有些冷清。

“您好，这里是面具店吗？”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闪到店门前，怯生生问道。

逆着光，那女孩阴影里的面容看不大真切。

“进来吧。”何岩瞥了一眼对方，太情愿的站起来领着女孩进店，穿过短廊，进了放满“货品”的小室，“自己看。”

女孩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暗什么也看不见，何岩嘴角暗起波澜，转身点亮了两只蜡烛。

果然，女孩惊呼了一声。

满屋子挂的，竟然都是人脸！！

“既然你来了，就应该知道我这里做的都是什么生意，大惊小怪些什么。”何岩有点不悦，说实话方才那一声确实吓到了她。

“对不起，我第一次见......”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仿佛何岩是个吃人的魔鬼，然而转瞬间眼神竟凶狠了起来。

“其实，我是想要一个人的脸。”

“OK，信息提供给我。”何岩其实很少接这种单子，但偶尔也有客户提这种特别需求，对于何岩来说也就是麻烦了一些罢了，但酬劳也相对好一些。

女孩把书包放下来，掏出一本数学书，在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偷拍的照片。9

果然还在上学啊，何岩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接过照片，看着还算清晰，不至于认错。照片上面也是个女子。

“明天来店里找我。”何岩把照片随意塞进上衣口袋，起身准备送客。

见女孩不动，何岩又坐了下来。

“这得多少钱啊？我可以分期付款吗？”女孩低着头，声音带了些犹豫和害怕。

“见货谈价。”何岩有预感，在这个女孩身上她能挣很多。

很不巧，晚上下雨了，何岩悻悻地披了件雨衣出门。

闪电似寒光闪动的利刃，要将这沉沉黑夜割破。雷声接踵而至。

一声铃响，下晚自习了。

校门口只孤零零一个灯，不比校园里灯火亮堂。何岩拿出照片，就着路灯光确认了一下今晚的女主角，目光在人群里梳理半晌，落在两个女高中生的身影上。

其中一位女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突然仰起雨伞，与不远处灯光下的何岩四目相对，楞了一下。

“糟了，姐姐，我卷子忘带了，我回去拿一下，雨这么大你去公园亭子等我吧。”对于今天的这位顾客和目标之间的关系，何岩并没有感到很吃惊。

“好，你别急，路滑别摔倒了，不然妈妈又要打你了。”何岩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亭子。

看我多完美的雨衣啊，与这黑夜融合。

哒哒哒，脚步声愈发近了，何岩在暗处看着她收伞，然后跺了跺鞋子，再拍拍身上的雨水，动作宛若一个少女，啊，不对，她本来就是个少女呢。

暗夜里的何岩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绕到目标身后，手起刀落，一张完美的脸皮便揭了下来，拎在指尖。

并不是什么美丽的容颜呢。

雨水混合着血水流向公园的下水道，地上蜷缩着的身体来不及也永远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光上移，何岩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顾客，面无表情将脸皮揣进口袋与她擦肩而过。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何岩突然觉得自己很适合这句话，多念了两句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身后传来那女孩撕心裂肺的尖叫。

第二日，在送走一位买脸的俊俏先生后，何岩见女高中生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店里，还是昨天的衣服，甚至还有些潮湿。

“您好，我是来取脸的，昨天来过。”她站在门边，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怎么？我这店里脏么？”何岩打趣道，女孩听见后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往屋里走。

见何岩从柜里取出一只锦盒，里面放着昨天取下的那张脸，看起来安详沉静。

女孩局促地瞥了一眼，双手紧攥着衣角，目前心态看起来不是很好。也是，得多铁石心肠才能心平气和地拿走自己姐姐的脸。

“闭上眼睛。”何岩走向女学生，举起刀子，双手摊开脸皮，轻轻贴在了女孩脸上。

“好了。”何岩手指左边的落地镜，“镜子在那边。”

“天呐，我真的变成了姐姐！”

女孩惊呼，欣喜地转头发现何岩正将自己的脸往墙上挂。

“你为什么拿走我的脸！”女孩尖叫声有些聒噪。

何岩听闻不怒反笑，“怎么？拿走了你姐姐的脸还想要自己的脸？留着两张脸那脸皮得多厚啊。”

女孩瞪了何岩一眼，“那你把我的脸拿走了，可以给我打折吗？”

“打折？”何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你要你姐姐的脸，这笔单子我给你免费。”

“真的？”多少还不适应现在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女孩脸上的喜色略显狰狞。

何岩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走了两步关上了门，“坐。”何岩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女孩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讲起了属于她的故事。

我和这张脸的主人是亲姐妹，你肯定会想，我怎么会这么恶毒去害自己的姐姐，因为我嫉妒她，嫉妒她拥有的一切，她乖巧懂事爸妈只喜欢她，她热心开朗同学喜欢她，她成绩名列前茅老师眼里也只有她，没有人喜欢我，她一直假惺惺的对我好，我知道她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是个恶魔，一个纯洁的恶魔。我夺走了她的脸，我要替代她，让她堕入黑暗，将我这十几年里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送给她！

她又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你姐姐现在人呢？”何岩觉得似乎还能有一笔生意能做。

“昨天我把她带到了郊区的废弃平房里，她不敢回家也不敢出门更不敢报警。”

“你爸妈现在肯定在到处找你呢，哦不，找你这张脸。”何岩拿起茶壶将对面的茶杯的水倒满的快溢了出来。

女孩见状拿起书包一言不发，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打开门离开了。

女孩走后，何岩便和平日一样坐在门口看着来往的鬼街，直到太阳落山。

“我知道你在这里。”何岩身处废弃的平房内，自顾自对着空气说道。

无人应答。

“我可以给你一张脸。”

何岩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下面前的凳子，灰尘痕迹很厚，一只黑蜘蛛快速从何岩身边爬到墙角的柜子后不明去向。

依旧无人应答。

“你的脸是我拿走的。”

何岩盯着那个柜子，果然冲出来一个身影。

“你把我的脸还给我！！”

何岩见惯了这种血肉模糊的样子，也不觉得恶心，淡定地拿掉那揪住自己的脏手。

“你的脸，已经在你妹妹身上了呢。”何岩摊开双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是她让我这样做的呀，我就是个生意人，不接单我怎么生活呢。”

“小雨？她虽然对旁人叛逆，但对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自己看嘛，嘤嘤嘤人家怎么会骗你呢？”何岩从口袋拿出镜子，轻轻一抹，浮现出来一家三口吃饭的场景。

“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泥泞混着血迹的校服，一团烂肉的头颅，看起来不太美观。

“你要不要脸啊？”何岩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你怎么还骂人呢？”黑白的眼球瞪了何岩一眼。

“对不起啊小妹妹，姐姐学习不好不会说话，我是想问你，要一张脸嘛？”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有些警惕。

“要的话就来找我。”何岩拉起她的手写了一行字，那行字竟浮了起来直接钻进了她的脑子。

“你不是人。”女孩惊恐地往后退缩。

“你咋还骂人呢？”何岩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咱两扯平了啊。”随即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女孩跟着跑到门口还想问些什么，可外面哪还有什么人。

晚上正是鬼街最热闹的时候，有人带着需求来，有人是误闯了进来，但也无碍，何岩正在买炸鸡排的时候，一个校服包着自己头的学生快速走到了她的店门口，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进这黑暗的店铺。

“喂，我在这呢。”何岩招呼了一声，那个人立马转头，露出的两只眼睛清晰可见周围没有皮。

“来生意了啊，你先去忙，我待会给你送过去。”鸡排店老板跟何岩说道。

“行，再加一份鸡排。”何岩付了钱走到店门口也没和女孩打招呼，径直走进了屋。

女孩见状只好跟了进去。

何岩点起了一只蜡烛，虽然依旧昏暗但还是能见到满墙的脸皮。

何岩见女孩没有异样，稍感诧异，“自己挑一个吧。”

“我没有钱。”她将外套取下，露出自己丑陋的模样。

“啊？那我不要钱好了。”何岩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率先喝了起来。

“我要它。”女孩指着何岩今天才挂上去的那副脸皮，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何岩起身取下这幅脸也没多问。“闭上眼睛。”

“成了，镜子在那边。”何岩想啊，这种亏本买卖以后可不能做了呢。

“坐，喝杯茶吧。”女孩照镜子时没有任何表现，除了冷漠。

何岩突然有些欣喜。

“这么多张美丽的脸你不要，为何要你妹妹的？”何岩笑嘻嘻地问道。

对面的女孩满脸阴沉没回答，喝了一口茶便起身准备走。

“诶，你衣服太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洗洗。”何岩走到她面前，“天呐你衣服怎么全是血，我被剥脸了呢。你要跟所有人这么说吗？”何岩上前想主动拿走女孩的衣服，但女孩纹丝未动。

“我还能害你吗真的是。”何岩挥了挥手，坐下喝了口茶。

“那可说不定。”女孩走到门口突然发现自己衣服的血迹消失了，步伐顿了一下，“谢谢你。”

正迎上了来送鸡排的老板，何岩连忙接了过来递给了女孩一份，“拿着吧，没毒。”

女孩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也没有犹豫地离开了。

“这小姑娘挺没礼貌啊，跟你谢谢都没有，我这鸡排吃了可是能......”

何岩笑盈盈地打断了老板，“毕竟我也挣了不少呢。”

鸡排店老板走后，何岩和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拿起一块鸡排往嘴里塞去，面前的镜子里是今天的两位小顾客，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姐妹两正在开心的互说着悄悄话，

“你怎么找到面具店的！为什么要我的脸！”

“你想取代我，我就成为你。”

何岩收起镜子，摸了摸口袋里的刀，今晚又会是谁这么幸运会被我选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