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这个时候,我刚刚结束硕士论文答辩,当天晚上写了一篇题为《走马,两难》的文章,算是和自己的学生时代郑重告别:
“这种感觉和毕业无关,它更像是终于有天我来到一颗新的星球,一眼望去,遇见未来将会是更加精彩且刺激的生活。可是飞船碎片就安静地散落在我身边,我和飞船并排躺在一起,看着新的天空很蓝,看着新的阳光很刺眼,说声你好,又说声再见,自此我得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也搞丢了一个世界。”
后来某天我在南科大校园里散步,看到暮光透过树叶打在同行人脸上,我一下子被某种巨大的失落感盈满,意识到那些曾经仔细经营的时光,一旦走出来就再也回不去,像是一种顿悟——那种课本里见过很多次也记不住,某个最不起眼的时刻突然闯进脑子就再也忘不掉的顿悟。我湿着眼眶苦笑,这一刻像极了毕业那天。
毕业一年整,我走遍了北上广深,曾通宵工作见证凌晨CBD的余温,也曾用镜头记录城市最底层的疾苦。我自认为足够幸运,在该磨炼的时候被磨炼,在该沉淀的时候去沉淀,无论走过哪一座城市,都遇到一群执着且温柔的人,他们嘱咐我年少当更乐观,青春当有大梦。离开校园之后我就很少再写文章,我自知这是纷杂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仪式感的一部分,但我时刻提醒自己也总得明白,仪式感足我灵魂丰盈健硕,却难顺遂我求强壮不得。
从毕业到今天我经历了两个阶段,每个阶段里都进行过巨大的改造和建设,令我受益良久。常听老人们说,离开学校到了工作岗位之后,凡事留个心眼,外面不比学校。我记下了。但是整整一年过去,所谓的江湖险恶我还未曾得见,或许也因我涉世尚浅,不足道为江湖。可江湖在哪呢?
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在北京,拥有五百强体量,我拿着远超出马家沟硕士平均水平的薪资,在飞速运转的巨大机器里,做螺钉也做螺母。我曾设想未来几年如何在这方土地施展拳脚,但终究因为缘分未到,抱憾离开。在这里我遇到了毕业之后第一批新伙伴,他们出身名门,乐观且谦逊,遇到他们之后我开始明白,若我始终手艺精湛,武功高强,哪还怕得了歪门邪道。去年12月,我只身一人闯到深圳,来到一家刚刚成立一年的创业公司。自曝门派才知晓,这个小山洞里大家的帮派规模都远在马家沟之上。后面的六个月时间里,我看到了一副欣欣向荣甚至野蛮生长的景象,我在洞里潜心修炼,也常和高手们切磋武功,可始终没人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不是江湖。后来我明白,若能足够强大善良,虽江湖险恶却不堪我想。
听闻江湖上的人都爱喝酒,不喝酒就混不了江湖。
本科毕业离校之前,我哭着对班里同学说:“你们总说毕业之后总有机会再见,我不信,你们信吗?‘一路顺风’或许才是我们这辈子唯一且体面的道别。愿我们未来有酒有肉,也敢爱敢恨。我干了,你们也要干啊!”
在此之前我从不喝酒。
大机器和小山洞的人各有活法,但他们出奇一致都不喝酒。我好奇打听,前辈们说各自山门都以武会友,凭拳头说话。这句“凭拳头说话”捶得我眼冒金星,却又无比舒坦。洞里当然也有爱酒的人,他们来自五道口,来自双鸭山,来自关山口——绿林门派路子野。
关于江湖的一千零一种传言,我还未曾经历小半——这便是我一年里见过的“险恶”江湖。或许后来有天我推开大门,看到生活的血盆大口和锋利獠牙,就不再相信未来可期,但也说不定我天赋异禀功力大增,拔它一颗呢?
我是说,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