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娜塔莉·戈德堡
在书写中,存在“真正的秘密”
过去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美国新墨西哥州举办为期一周的僻静写作营,取名“真正的秘密”。
我们整天练习静坐、冥想、慢走和书写。大家来这里,是因为他们想要写作,但是这些年来,我发现他们要的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们要的是一种联结,某种精神上的渴望驱策着他们,让他们想要抓住某种意义,或许是被他们之前读过的某本书所感动,一直无法忘怀;又或许,是他们想对父亲说出真心话。
他们渴望透过语言、白纸黑字与它们扣连,就算有其他方法,如太极拳、瑜伽、藏传佛教、在大自然中修行等等,他们还是想透过写作产生联结。
有种比书写更大的东西存在于我的课堂中—不然,他们去各大学提供的创意书写课就好了。
我练习禅法多年,很自然地,会将之前禅修的基本结构,修改成写作营的课程结构。静坐、慢走、书写都是我们要练习的。
在我所体验过的最安静、最深刻的静坐里,是涵盖了写作的,它能协助放空,安放心智,像是潜入宁静的水池,进入沉静,出离于让思绪躁动的根源。
从极端到回归生活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冥想禅修会并不包括书写。我们静静坐着,脑子里却一再想着即将举行的婚礼、失去的爱、经济上的担忧、狂热的性欲、最近过世的人,这都是真实的心事,我们无法阻止这些不断冒出的念头。
“注意呼吸,回到当下”这种方法往往不够,我们坐在那边,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淹没,哀伤、饥渴、愤怒、欲望、懊悔和怨恨,虽然静坐的目的是放下思考,脱离地狱煎熬。
但是静坐往往激起或增加了我们内在的攻击力量,而不是解脱。有少数意志坚决的灵魂设法挣脱了,但是我们大部分人还是在灼烧之中,另有一些人,则是干脆放弃,在静坐的椅垫上睡着了。
二十世纪六〇年代的那一代,我的这一代,愿意脱离社会,过着极端生活,去追寻某种真理、某些对自己和有情万物的救赎希望。我们这一代的这种决心意愿,协助建立了美国的各种法门与实相基础。
有些人走到最后,成为禅师,以禅法为其终生志业。但是我们之中,许多人花了好几年坐在椅垫上,学习禅法。
直到有一天,终于进入了社会,心里却纳闷着自己之前都在做些什么,现在又该做什么呢,很多人光是想着怎么养活自己,就感到焦虑和压力。
从此之后,练习的生活就改变了。人们不愿意再过那种极端的生活。他们要求更整合的做法,包含尘世的工作和家庭生活,以及对心智科学—心理学更新的理解。
书写练习正回应了这个需求,让你在日常生活中从事书写练习,直接穿过那些重复的、着魔的思考,把心事写下来,在纸上写出你立即出现的想法,或是消除这些想法—说过了、做过了、表达了—或是协助你理解这些想法,将它们整合到你的神经与肌肉里去。
在这些僻静写作营中,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更大的世界支撑着他,你低头面对自己的笔记本时,同时也进入了更大的心智,你和一切事物都有了联结,经由哀伤、玻璃的一丝反光或踩在石块上的一个脚步,你看见了爱。这个联结支持着你。
重点在于不断地写,而不是要到达某处
某个八月,一个僻静写作营的最后一个下午,我们一起搭车,保持静默,在双线公路上,经过了路旁摇摆着的向日葵,经过了尔柏旅社,左转上桥,沿着翁多河旁的泥土路到了和里约格兰德河汇合的古老峡谷,那里有着粉红色悬崖。我们去那里游泳,沿着河床往上游,然后仰躺着顺流漂下。
有些人从来没有真正进到河里过,三位学员为了这趟令他们紧张期待的旅程,特地去学了游泳。一开始,他们根本不想穿上新泳衣,其中一个学员来自英国,她把泳衣称为“游泳用的戏服”。
前一天午后下过一场夏末豪雨,河水非常冰冷。但是练习的欲望超越了所有的抗拒,让我们想都没想就一跃而入。
经过好几天的静默练习,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愈加深刻,已没有叨叨的话语打断我们在河中的联结。当新手们顺流而下时,我们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喜悦和骄傲,他们的快乐也成为我们的快乐。
我们的心够柔软,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河水、岩壁上挂着的燕子巢,以及沿岸的西洋杉。一周的活动进行到此刻,练习的共鸣已穿过我们体内,创造出空间,让我们可以接收到身边的一切。
回程,我心里想:没有人把静坐、慢走的练习和书写与文学如此微妙交织。有些老师现在也会在冥想禅修会中加入几堂书写练习,但书写仍然被视为分开的活动,而不是整个练习的一部分。
我一生致力于书写练习。我回头看着后面一长串的车子行驶在弯曲蜿蜒的泥土路上,驶出峡谷。我忽然明白了,我必须分享这些僻静写作营的经验,接下来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在我死前”。
我感到某种急迫性,知道“无常”就在我身后,但我要如何协助大家?在手机、简讯、传真和脸书出现之前的那种粗犷不羁的生活,我可以为它留下何种痕迹?
有些东西永恒不灭,因为它可以调整、随着时间改变。它之所以能够不灭,是因为它触碰到了我们心中最基本、最重要的某些东西。
我教的其实不是禅,而是利用禅作为某种优良的结构,以便将人心人性暴露出来—那个我们无法清楚定义或界定的浩然疆域。
一位学员最近写信给我,针对“练习静坐和慢走,以创造书写所需要的坚实基础”的效果作出总结:“偶尔,我会想起自己试探性地踏进里约格兰德河冰冷的河水,最后终于一跃而入的那个时刻。
我就会被提醒,决定打开笔记本,一跃而入,继续书写—就如同当时随波漂流,就像静坐冥想—超越了‘妄心’,到达了书写的某个境域。
我知道重点在于我得不断地写,而不是我要到达‘某处’。不断地慢走,练习静坐冥想,最重要的是,我被提醒要放下自我批判。所有的人都拥有某种价值,值得为之发声。”
静坐、慢走、书写,这就是真正的秘密。
四步开始你的书写练习
1.手不要停
不管你决定要写十分钟、二十分钟或一小时,中间都不要停下来。不用急,不需要紧紧用力握着笔,可是要不停地写。
这是你穿越狂野心智的机会,你可以看到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你如何看待事情、你的感觉如何,而不是你认为你应该如何思考、观看与感觉。
我不是说你必须描写抹了奶油的性高潮才能触碰到你的狂野心智,你可能最后写的是吐司、喉咙痛、你的指甲,无论写什么,都会是活生生的、真实的。
是的,即使你从未离开家,从未卸下灰色西装,你都还是有个狂野的心智,话语之下跃动着力量的人。真正的联结,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开始去接触它吧。
你可能写了十分钟却一直没有安静下来,没关系,当你开始书写,如果能接受心智当下的状况,如果不抗拒,最后你都会安静下来的。我在笔记本写下我的思绪时,学习到了这一点。
2.允许自己写出全世界最烂的文字
你必须做很多练习,“宝石”才会冒出来。在“真正的秘密”僻静写作营和书写练习里,我们不是在寻找宝石,而是借此接触并接受我们的整个心智。
写下无聊的事情、抱怨、暴力、生气、执着,具有破坏性的、恶毒的、丢脸的、害羞的、脆弱的思绪,让我们看到它们,并和我们的这些部分交个朋友。
我们冥想时不逃避它,也不抗拒它,在生活中亦如是。书写练习要求我们所有的部分都现身,当我们让步,不再批判时,它们通通是独特的宝石,不是吗?
3.要精确
不要只写“汽车”,要写“凯迪拉克”;不要只写“马”,要写“奶油色的马,鬃毛和尾巴是白色的”;不要只写“水果”,要写“橘子”。
如果你不记得树的名字,不要停笔,就写“树”,你以后可以查出来是“梧桐树”。一直写就对了,不要责备自己不知道那棵树的正确名称。对自己一定要怀抱大量的善意,如此你将会写出很多很多文字。
4.不要控制
说你要说的话,不要说你认为自己应该说的话。这些应该足够带领着你稳稳地穿越心智之地了。
你必须持续地做,才能深耕。在做的过程中,你和自己的心智建立了某种关系,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你都将学会放下,这就是练习。
有人问过:“什么时候不再是练习,而是玩真的、真正的冠军赛呢?”
你知道答案是什么,练习不为其他,“练习”就是练习处于生命的当下,握笔的当下。去吧,写满白纸或电脑屏幕,你在想些什么?把生命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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