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月光(小说)

篇一   我就要死了。他们有意识地在隐瞒我,也许出自善心,但那是不对的。我有权利知道一切我该知道的。医生告诉我,我的生命将在三个月后停止,我听后仅仅是有些惊讶而已。提前明白自己的死亡时间简直显得幽默,假如医生的预言值得信赖的话。然而,跟任何一件事一样,它造成的反面因素也是存在的,即打乱了原订的一切计划。我必须重新安排。   不能把如此宝贵的时间一秒一秒浪费在病床上!我果断地拔掉左手上的吊瓶针头。文静错愕地望着我,却一言未发。看来她知道我的意思,并且意欲默认。这几天她没施妆,显得非常憔悴。她常在病房的窗玻璃前沉思,至于想些什么,我不愿猜想去。以前我就说过,我赞同放弃无望的挣扎,现在我还会那样主张。照我的观点,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自欺欺人,所以我即便临死,也不愿谁举着善意的大旗惑弄我。其实,文静大可不必烦恼重重,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说我们又没有孩子。   我努力挤出一点微笑,实际上我没有丝毫笑的理由。这也难怪文静越发紧锁眉头。或者我的气色太差,配以笑容令人觉得恐怖。想到这点,我倒来气,连我也讨厌镜中的那张腊黄的脸呢!   必须马上离开,我说,我受不了这地方的味道。  ------”她欲言又止。   我满不在乎地说:   死也不能死这儿吧?  不!你------”   她的脸显得惊张之至。无望地挣扎!我笑着说:   我不怕死,但得让我自己有所选择。不太痛就成。  文静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这证明她不是坏女人。那就够了,我能拖累她吗?她抽泣着说:   我们商量过了,不管怎样,先去------”   不、不、不!我打断她的话,这件事得由我自己决定。三个月,够长了,所幸不是三天。无论如何,死亡都不算可悲的事,至少对我而言。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因为想得太多的缘故,我早对生命产生过厌烦的情绪,但不能轻生,凡事要顺其自然。现在的结果难道不也是一种自然规律的产物?既不必悲伤,更毋须抱怨,那些无济于事。   按医生的推断,我的生命至多只能以小时计算了。可以确定,紧迫感能够加足一个人的勇气,提高办事效率。以前我是懦弱的,很少抱定自己的主张,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把优柔寡断称作情绪懒散。文静的话我极少反对,以至于后来她变得有点骄横。我请姐姐不必为此担忧,因为那是我愿意出现的状况,且早有预料。我从骨子里就没有喜欢过她和她的家人,应该对她有所补偿。生活可以是平凡的,但不能变作死水一潭。   至于我,心中盛着点儿梦想就能感觉到幸福了。死亡会毁灭梦想吗?也许;但必须是在毁灭了生命之后!   我没有了入院前的不适感觉,远离这充满消毒药水气息的地方是我最迫切的想法,暂且不用管出院后干什么。文静默默收拾了一下,却又烦恼地坐下。病房里还有几双好奇的眼睛,但谁也没有多嘴。文静环顾四周第二遍后,总算定下决心出去办手续了。那些眼光便都投向我。我并不欣赏他们,所以没有迎合那些兔死狐悲的目光。   我总想静静地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但这时不成,回忆也是需要安静的环境的,设若今夜------一个月以前,我喜欢在回忆中感受惆怅与哀痛;生活本就苦多乐少,人前的方舟只是个不愿给任何人制造不快的假乐天派。属于个人的时间与空间并存的机会绝不能算多,有时连忧伤的精力都所剩无几,生活只给人的权利。现在,回顾是因为绝望,肉体已陷入绝望。   但这时不成。我自己得真正安静下来,首先是想好怎么渡过以后的三个月。有几件事我要付诸实施。多么可笑,那些一拖再拖的事我早就想去做了,却总以为缺少理由。而今天,死亡竟然成为一个小小的理由,不但允我以时间,更助我以勇气。我真蠢!瞻前顾后已令我得不偿失。我本可静心等待死亡,假如不存在那些所谓的心愿的话;以后我却得努力使自己在临死前保持安静的心态。   努力,也许最后的安静就会属于我。我希望那样。   有声音清晰地传入病房,听得出是对床女人的母亲和丈夫在门外争执。母亲的语气显得不胜其烦;丈夫坚持地恳请着,软弱得发虚。   这如何是个了断!要么一下子去了,省得丢人又丢钱!这是作母亲的话。作丈夫的回应说:您低点儿声音,防着她听见。摊到了我头上,怎么办呢?尽力治疗呗,花钱止止心寒,免得外人说,以后我也心安理得。夫妻一场不容易。做母亲的叹息道:刚出了点头,怪她命短没福气------”   几双眼睛转向我对面。对面那双眼早已退缩到被子里去。   我有点悲伤,感觉自己正是被遗弃的群体之一分子。我们被遗弃,往往首先是从亲人开始。千真万确,亲情早就经不得严酷的考验了,不过是有的人善于掩饰、长于隐忍罢了。与美好失之交臂的又岂只是亲情?试问,哪一个时代的文明能有如此迅猛的发展?   如果凡存在皆合理,那么就不须归怨任何人,任何事。我明白这一点,故而便觉无从指责人家母亲的现实和丈夫的练达。对面的眼睛利用被子遮掩泪水,不可不谓明智之举。     文静转回了,依然不置一言。她情绪低回,面容憔悴,大有欲哭无泪之态。十分钟之后,我们走出了电梯,走进楼外的阳光中。蓝天、阳光、繁茂的花草树木果真是可以转移思想视线的,不但我消失了占据头脑的忧郁和悲哀,连文静的苍白的脸也泛上些悦色。她深深地呼吸,似要弥补几天以来在住院部所受的压抑之苦。多么光明的世界!三个月之后,我愿她更能深深地呼吸。三个月,在她必将是漫长而痛苦的。为此我深感歉意。我将尽量减少给她造成的不幸。   我留意了大厅里的日历,是十二月三号,农历十一月初八。那么,今晚该有月亮,半月。我回想起来,已经有十余年没有留意月光了。想及这点,我忽然悲从中来。碌碌人生,喧喧世界,竟令得极易取得的一点好感受都无暇领略,恣雎如斯,所为何来?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就要调转航向,去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了。长期以来,我都没有真正快乐地活过。我觉得疲倦,平凡日子里毫无情趣,连心往浪漫的念头都给蚀剥得无影无踪。大家都认为我天性开朗,实质并非如此,阳光下与人群应对令我身心俱疲。不久以后,我将告别厌烦,甚至从今天开始我就脱离了。谁都知道,大家很乐于容忍濒死者。恢复真性情在他们眼里至多只能算是耍耍小脾气,值得原谅七十个七次。误会也无所谓,只要结果相同就行了。   我深爱月光之夜。十余年弹指挥间,我居然一次也没有望月畅想,令人诧异。是日光与荧光的交替迷惑了我的视线吗?或是月光透不过钢铁水泥之城上空的眩晕之层?我远离了我深爱的,尽管我们相见不难。   是的,我们相见不难,难的是相见的勇气的增长。   文静打破沉默,讲述她办出院手续的经过。她讲得太细致,竟至模仿医生的话语腔调。她指责别人的粗暴态度,神情显得极为不屑。 

我说我们一定要转院,她不无快意地说,因为我们怀疑这里的医疗水准。  今天是冬月初八,天晴得很好,晚上可以看见月亮,我说着,有些兴奋了。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再便无话。她可懂得老友重逢的喜悦?她必要克制心底的不满强迫自己谅解我的率性?忍?我忍受病痛的折磨,她忍受我的折磨,相互忍受生之折磨!人生果然尽在一个字?可那绝非我的初衷。我憎恶一切忍受,也不愿她忍受什么。若说人人难免生之苦累,我自无语可辨,只别说那叫忍受   我深深地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朋友子鹄,一个是恋人小林。我们的最美的故事似乎都演绎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是的,月光总能升高人的灵魂,我们的友爱比盛开在月光中的栀子花还更香甜,更纯洁。而今,那些往事仅能作成每晚入梦前的序曲,借以暂忘日间透顶无聊的公务员生活。工作本身虽无趣,却不算太无聊,倒是与工作息息相关的人事着实令人头痛心烦。想到从今以后可以远离那牢狱,我真感觉说不出的快乐。为什么一直不能——唉!我走错了方向,无谓耗费了生命中的好时光。后悔归后悔,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懦弱。我应该可以生活得更快乐一些的,是自己放弃了追求,选择了平庸,到头来才发现平庸的生活真正一文不值。这以前,我还一直认为它自有其可取之处呢!   十余年一晃而过,我不但再没见过他们两个,连有关他们的信息都不曾听得。他们象是生命中的春风,短暂地和我拥抱,尔后倏忽远离,不复再见。我高傲地与他们挥手作别,以为那不足珍惜。时光流转,我再没碰见更好的友谊和爱情,终于明白我是彻底错失了。我不会象爱他们一样去爱任何人了。   现在我最想见的就是子鹄和小林。我想当面对他们说出心底的话,听到子鹄爽朗的谅解的笑声,看见小林清秀柔和的面容。那样,我想我就可以满足地在安静中走向永恒了。   我希望我能长睡在月光中。   可我无从探知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位的下落。到晚上时,我还苦苦思索着。家里清冷得很,死亡气息浓重,是因为我的缘故。晚饭前,文静习惯性地开了电视,旋而又关了,可能觉着那里面的音乐不适宜悲哀的氛围。她的尴尬是多余的,我告诉她别当我是病人才好,倒像有意提醒我随时会死似的。我打开电视,里面一些人唱呀跳呀的,高兴死了。我看了会儿,实在猜不透他们乐的什么劲。文静突然哀哭起来,涕泪齐下。她叹息自己命苦,高官的儿子都没嫁,嫁给我倒落如此一下场。我死后,她该怎么办呀?我递给她手帕,说:   什么怎么办?嫁人呗!反正多的是高官,管它半身不遂也好,小儿痴呆也好,饭票有保障最为关健。我要拖着病不死你才叫难办。别伤心了,权作为我坐几天牢,以后你就自由了,命不苦倒甜了。  瞧我该脸红了,将死的人还不懂积口德,如此损人不利己。好在文静能以平常心对之,我们对彼此之间的语境早就习以为常了。话说不到一块儿,却能迅速了悟对方的意图,这归功于多年的磨合。文静是个自私且粗枝大叶的女人,遇事先为自己考虑,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然而,较之于外人,她对待我简直可以拿温柔一词形容。想想小林,我对文静毫无期望可言。   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走到一起纯属巧合,也许带了些功利色彩。我想,只要死去的人有大的解脱感,于由此人而残缺的家庭而言是不必造势悲哀的。固然是该为话着的人想想,但先得尊重亡者的意愿。总不能强迫死人复活继续他所厌腻的生活吧?所以,我劝文静不要因为我的死亡而感伤,丢失了小米虾倒有机会去尝大龙虾,值得庆贺一翻才是。

开窗仰望天空,瓜月朗朗,明亮如昔。遗憾的是城市的楼窗下不宜当月遣怀。------我记得,我和子鹄一起聊天,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脸颊上------我们在月色中偷摘果园的蜜桃------我们第一次喝酒喝醉了------小林扎个马尾辨,一笑两酒窝,眼睛象弯月------那个中秋节之夜,我和她亲嘴,差点儿越轨------往事总是美好的,可使人怅惘,我索性也不去想了。   我躺在文静身边。但愿她不以我为一具趋冷的尸体。她翻转身去,尽可能地离远我。她睡不着时,背着问我是否把坏消息告知我姐姐。我反对。我说,如果失去亲人是痛苦的事,那么痛苦一次已尽够;等我死了再通知我姐,并且一定不要忘了告诉她,我死得并不痛苦。我要每个人都别为我伤心,那会令我的灵魂难安的,如果真有灵魂的话。   我只想在梦中见到他们,并且延续我们友爱的故事。 

篇二 

  在方舟的葬礼上,有二个人引起了死者妻子文静的注意。其中,那女的长得很美,身材高挑丰满,气质文雅殊众。乍见她时,文静呆了呆,不知道她是谁。及见她身边那个似曾相识的大个子男人,约略猜测他是方舟的远友,文静的疑惑方解去多半。这个人她似曾相识,却从未谋面,那么——文静想起一张彩色相片,方舟生前最珍视的东西之一,他把它锁在抽屉深处,每每取出凝视。那是方舟和他的朋友子鹄在月亮山的合影,相片的取景和效果都非常好。当年他们都二十出头,青春气息掠之可嗅,照比今日情形,不免令人阵阵潸然。方舟曾经对文静说过,子鹄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也必将是他此生唯一一个爱至心灵的朋友。他说这话时感情真挚,面容严肃,以至文静深信不疑。她问为什么她没见过子鹄。确实,文静以为子鹄已经死了,所以方舟才会因回忆子鹄而沉落忧郁。毕竟,方舟本性是开朗而积极的。因为愚昧!方舟说,有些感情比任何东西都更可遇而不可求。可惜明白这点时已经太晚。同样因为愚昧,我放弃了弥补,企图选择遗忘。事实我永远无法遗忘,相反,它们历久弥新。之后不久,也即前天夜中,方舟在沉默中死去。文静想到了,葬礼上这个大个子男人就是照片中那个笑得够灿烂的子鹄。   他的曾经眩目的青春亦已消退得差不多了,代之以未被磨砺到家的成熟。从外表看来,子鹄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衣着得体,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显得彬彬有礼。走在人群中,他是显目的,尤其身边还有那样一个美女相伴。文静看着走近的子鹄,从心底里竟然升起一股亲切感,同时又止不住流泪。她想告诉被丈夫视为生命中唯一爱至心灵的好朋友,此刻的她是多么地悲痛及无助。这不仅仅是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她爱丈夫,爱得如此之深,以至不能抑制地生发陪他一齐去天国的念头。想及照片上同样鲜活的两个朋友而今只剩了一个,并且自己在他眼中是个陌生人,文静愈觉哀恸。她垂下头剧烈地抽泣着。   子鹄并不象别的吊唁者一样对她说安慰的话,也没作自我介绍,而是挨着她坐下,盯着远处一个花环,如入无人之境地讲述起来: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一年前夏天的一个月夜。那晚天气很热,夜空中有薄云,到处都是知了的叫声。我们在不同的学校念书,因为快毕业了,学习很紧张,所以也不常见面。那次是我约他,我有话想跟他好好聊聊。我以为我们是那种亲密到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忘了自己对他隐瞒了好多------当然,见面时我就知道我错了,有些话不容易出口,特别当着自己喜欢的一个人。我害怕伤害他,绝不愿失去一个难得的朋友。我最厌恶的就是让我在两样感情中仅选其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喝着酒,谈话一直不能引入正题。那时发生了一些事,每个校园里都乱哄哄的,城市里人心惶惶。我们自然会谈及此事。方舟的观点是悲观的,而我比较激进,不能容忍他那么鄙夷嘲讽的语气——唉!回头想想,他那时竟是痛定思痛的反讽。他对语言的把握令我不能企及。可当时,我乘着酒劲和他闹了起来,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我将半杯酒泼到他脸上,骂他是犬儒主义者,沉船的帮凶。他吃惊地说,盲目的激情果然愚蠢之至,它使人以最快速度滑向粗俗和低级。我气急败坏地说,这句话在我们结交之初就该出口了,亏你忍了这么多年,真难为了。他接口说,如果一切表明他和一个粗蠢的人认真来往了一段绝不算短的日子,他将不会原谅自己,至少先给自己几记耳光。我立即甩过手去凶巴巴地给了他一耳光。他跳起来,双眼发红,抓住一只瓶子就朝我的脑袋抡过来。我还从没见他那么暴怒过。我没有躲,也来不及躲,受了他一瓶,头破了,然后我晕了。以后我们断了联系。其实没过多久我就想找他和解,可每次快要见到他时,我又觉得没意思见他。我想,或许他是真的瞧不起我;况且,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他讲明白。我是应该向他道歉的。  你从哪儿得的讯?文静揩干眼泪问子鹄,临了他一直记挂着你。我知道他是想见你一面的。  子鹄说,帮忙联络的师震见到他时已是前天深夜。师震说明来意后,子鹄大为震惊。他意外的不是方舟对他的牵挂,而是方舟患病的遭遇。他立时谢了师震,并要了方舟的地址。电话号码没要,子鹄觉得见面前用电话联系显得草率和无礼。然而昨天上午他和妻子准备好了来探望方舟时,却接到师震的电话,说方舟在头天晚上自绝了。

他不愿见到我们。我想是的,变化有时让人难以接受,子鹄说,失望往往紧随其后。我想,他也不愿意我再见到他,他同样不愿意我失望。我来是因为我不在乎他有什么样的变化。我想告诉他,他有一种东西即使被抛弃在垃圾山中也能因其自身的能量令万众起敬,那就是精神。  你该早来对他说这些话。一听到病情,他就绝望了。我救不了他,不知道怎么帮助他,只有一切听他的意思。他不治疗,我就知道是等死。只不妨这么快。  是啊,他太急了。人虽不免一死,但活着就不能放弃希望。我想不出他当时有多绝望,子鹄沉痛已极地说,他本性是平和的,遇事冷静,应该会积极配合治疗。是什么让他如此绝望!  文静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感觉不是绝望的缘故。方舟对她说过,他不会死痛苦,反而会因为从此告别痛苦而大感平慰。那是不是因为方舟无力承受病痛之苦而拒绝走向最后的挣扎?这是大家都愿意接受的解释,不但充分,而且合情合理。连子鹄也这么想过,但他还不清楚这些年来方舟经历的生活,所以不能肯定这种解释是准确的。   与子鹄一起来的女人并没有过来和文静搭话,她久久凝视着方舟的遗像,像神情专注的画家在一幅精美的画作前细细分析。   她是谁?看来她也是认识方舟的,也是旧友?她的举止触怒了文静。文静以为她至少该过来表表同情心才对。这么陌生地站在遗像前,子鹄又不加说明,实在令人不尴不尬。   文静时不时地瞄她一眼,越多看一眼越觉得不喜欢一分。子鹄注意到这一点时,算作解释地说,那就是小林。   小林是谁?文静大惑不解地问。   子鹄愣了愣,望着小林说:   ——方舟没对你提起过她?  她和我们家方舟很熟吗?文静满脸疑云地问。   以前是,后来也断了消息。她是个善良的人,听到恶噩时都晕了。现在她一定正回忆过去的方舟。请不要打搅她。  文静心底里不是滋味,过去的方舟是自己无从想像的。她一时妒火中烧。过去?过去怎么了?顶多顶多嘻嘻哈哈胡闹过,却冠之以海誓山盟的美名,一对傻鸟而已;倒是她文静,正正经经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些年,经历了所有快乐同悲伤,真正拥有了他,也被他拥有着,这段过去才最珍贵,值得细细回味。多年以后,只有她才有资格面对遗照追昔缅怀,触景伤情。   触景伤情。小林不停揩着眼角,眼光久久不肯从方舟的遗容上挪开。方舟的眼神明亮,蕴着动人的笑意,实际上他有近视;他的鼻型很美,梁上有一小块疤痕;肤色偏黑,脸型非常端正,看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但小林毕竟还是从他的眉间看见了时间残迹。年轻时,那是两条黑亮得生秀的眉,而今却显得过分浓黑,甚至有点杂乱无序。这说明什么?小林闭上眼,泪珠顺着腮下滚。   小林过来了。她对子鹄说:   方舟还是从前的方舟,他没有变。你该去看看他。  小林的语气冷漠却充满悲伤。她取代了子鹄的位置,子鹄过去弥补她安下的空缺。文静的嗅觉中,好闻的古龙香水味道被清淡的玫瑰香气驱散。文静家是从来不用香水的,她认为毫无必要。   由子鹄得知,小林的丈夫是一家外企的高级助理,小林在一家涉外宾馆做翻译,他们现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从某此角度来说,他们已跻身于目前中国最具优越感的一群,收入颇丰且工作稳定,可他们并不幸福圆满。子鹄不容置疑地说,每个人都有其烦恼和沮丧处,关健是如何伪饰的技巧。文静乐于相信这个结论。   小林看着文静那对没纹好的蓝眉毛问:   他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他说,如果是他按自己的意愿死在月光下的,那么他很觉幸福,任何人都不必为他伤心,文静不太情愿地回答道。   是吗?小林的目光转移到地面;她喃喃地说,即使死得无憾,别人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小林失落落的,无限惆怅。真要是那样,她也该收敛收敛。但方舟怎么会因为死亡降临面感幸福呢?是的,他依然喜爱月光,依然是从前那个浪漫色彩浓郁的方舟,依然------小林渐渐感到一种无可言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爱,爱的人还是方舟,还是他!许多年来,她都不甘承认这点,她害怕后悔带给家庭的冲击。在多数人眼里,小林算得上是有福气的女人,丈夫风度与事业俱有,女儿又健康可爱。可她从不这样认为,她没有幸福感。她害怕最终连安全感也丧失去,所以再也不敢奢望什么奇迹出现。想到自己曾经最为熟悉的一张脸从此只能在纸片上见,多年来渴望听见的声音已不可重闻,小林不禁痛彻肺腑。   不过,小林可以肯定一点,方舟死前已经成为不可救药的厌世者,活着才真是令他痛苦和不能承受的。他对这个世界根本就无可留恋。   她只想知道:方舟还爱她吗?   她多么渴望肯定的回答可以出自方舟之口。若果如此,她会毫不迟疑地重新抉择,哪怕方舟只有一天的生命剩下与她共渡。   可惜她无从得知答案。没有谁会对她说方舟自始至终爱你一人这样的话,包括师震(师震是那种既正派又正直的热心人,这意味着他不可能怂恿带有浪漫情调的故事发生在两个婚姻之间),而文静仍然半点不知丈夫的旧恋情。小林很想直截地问每个有关的人,但她无法启口。显然,文静属于局外人;在妻子面前,方舟对旧情只字未提。明白了这一点,小林越发敬佩方舟,也越为当年轻率的决裂而自责。她幻想着是自己陪方舟在医院的病床前,是自己喂他药喝或任他撒气,是自己看护着他在月光下合上双眼,是自己身披丧服接受大众的慰藉,承担他遗留下的冷寂与昏沉------睁开眼睛,所见的是这个可厌的俗气的女人,小林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没有告别地走了,一如她全无问候地来。

子鹄回头不见了小林,匆匆向文静表示辞别,追出去了。   文静又不妨他们走得这么快。她恼火地想,方舟居然将这样人当作朋友,真正是瞎了眼了!小林走就走,起码子鹄是该多留留的,也不枉丈夫认他为爱至心灵的唯一好朋友呀!下次见了面必得责怪他------还有,他的婚姻状况如何?他兴简单谈及小林的家庭,对自己的未置一言,是大意还是不愿提及?也许,他还是单身?他是干什么工作的?文静哀伤地坐等在那儿,相了很多很多,恍恍惚惚的。可是有种可能她没有想到:   从此,她再也见不到子鹄和小林了。 

篇三   方舟万念俱灰。在他人生的最后三个月里,他一定要见到子鹄和小林,亲口对他们说爱他们,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而且至死不变。   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想死得了无牵挂。也就是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了,除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从医院回家后第二天,他漫无目的地找了十几处,到天黑时什么也没打听着,才懒懒地回转。看得见天上的月亮,有些黯然失色。城市里灯火辉煌,喧嚷不堪。方舟给夜风吹得冷静了些,赶紧打消街头奇遇的妄念。设若不求助于人,再见他们几乎不可能。方舟又实在不愿别人介入,于此,他只觉万念俱灰。大海捞针,他又会有什么好运气?   他不想回家。他憎恨自己与生俱来的恋家情结,挥之不去,驱之不散。其实家里并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他和这个概念却早已粘接在一起。如今,他终于可以脱离去重负了,他一点儿也不惋惜,巴不得立时三刻逃离。他甚至不想多看它一眼,甚至希望自己化成一阵风,在瞬间远远地吹走。这里的生活,似乎再多来一天也会使他腻成一具僵尸。他争取到了呼吸自由空气的权利,代价是死亡。看来这是公道的交易。   长街好象没有尽头。一个人孤伶伶地朝前走下去,感觉真是好得不得了。可以停下畅想,可以慢行观景,可以跑几步舒舒腿脚,可以随心所欲地唱歌,哭,笑,或者自言自语。怕人观望?不。有人嘲鄙?管它!这感觉真好!只要不累,永远走下去才更妙呢!   多年以前他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独自走在暗茫茫的荒原上,极目四望,了无人迹;幽蓝的天幕上是个巨大苍白的月亮,月光使原野蒙上银雾般的罩衣。寂静!寂静本身竟足震憾人心。荒原的空阔凄清透着一股怪异的美感,增加记忆的力度。他沉没于那层寂静空间,隐约感觉到即将老死其间的快感。他孤独地行进在无垠中,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十余年后一个冬夜的城市大道上,孤独感丝毫没变地延续了下来。   从梦境到实境,他固执地坚持了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不待被社会击倒,病魔来成全他了。他乐于迎接死亡,用僵硬冰冷还击妥协之后的融溶。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人们大多表示对他的非认同,这说明他一直相当真实地活下来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   同样不可忘的是子鹄和小林。他们三个是高中同学,关系非常地好。朋友关系没人管,恋爱另当别论。方舟和小林玩的是捉迷藏的游戏,他们互为对方吸引,更为隐隐闪闪的小动作兴奋不已,乃至激情缠身。子鹄是个理性的旁观者,高素质的舞台观众,他只用眼睛耳朵,而不是嘴巴;只是微笑,而非警告、劝阻和批评。上大学后各奔其所,聚齐的机会就不多了。小林一直那样聪明可人,每次见了都要淘方舟。直到有一天(那时他们都大三了)小林一反常态地来找他。

那晚她穿了条白色薄牛仔连衣裙,无袖的,见之消暑解渴。她告诉方舟,她得收回一些允诺,特别是毕业后结婚的事儿,不但幼稚,而且滑稽,完全是昏了头的傻念。方舟毫无防备以至没有反应,他认为小林在开玩笑。等他明白小林真的决定要和他分手后,他陷入迷惑中难以自拔。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小林对他如此失望呢?是因为和子鹄的喝酒胡闹?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当然不会放弃。   然而小林使出了绝招,她说,没有其它原因,只是感觉两个人在性事上难以协调。据她所知,夫妻关系中那是最重要的一环,此事处理不当全盘皆输,所以不如早点分手,各人去寻找合谐的另一半。她这是借口。方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可否认的是,他没有可能确定她的感觉。但方舟直觉那只是她离开他的借口。看着月光中的小林,方舟突生恨意。她给了他一片希望的光芒,却突地熄了光源;她帮他造了一个美妙的梦,却在刹那间将他冰激醒;她曾经依恋于他的怀抱,此时不容亲近;刚才她还是仙女,此刻她是巫婆。   他冷笑着讥讽她,判定她和所有俗不可耐的女孩一样,为了攀上高枝不惜一切代价,什么爱情、家庭,全不及一只脏手上的金玉戒指使人激动。   小林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污辱了小林,从以前到日后小林是不会变的;小林之所以要离开你并不是因为她水性杨花,而是因为许多人都说你懦弱胆小;她尽管不信,但那些话令她不安,她想和你闹闹,可不想被你污辱。   方舟越听越有气。他讨厌小林这么拿腔捏调地对他说话。她又说了点什么呢?方舟霸烦地摆手,叫她滚远点儿。她一滚开,转眼十一年就过了。   想起当年的事,方舟暗责自己的莽撞,有欠男人风度。历史会否因英雄人物的一个哈欠而重写尚可存疑,个人命运能改变于一念之差却是不容置疑的。如果陪方舟渡过漫漫长夜的是小林,方舟会是今天的结果吗?他可会宁肯在寒冬的街头踯蹰也不愿回到温暖的家里?可能。但只是可能而已。方舟如此想着,他对一切都没绝对把握。    第一次正式和小林约会是在高中二年级时,二人已经很熟习了。子鹄在另一个班级,常过来一起玩儿。那是仲春之夜,月色迷朦,公园里花香袭人。方舟战胜羞涩,鼓足勇气告诉小林:他爱她,并愿为她付出一切。小林慌张的原因不是方舟说爱她,她早心领神会了;她怕方舟借月光撒野。她咯咯笑着说:我也爱你,我爱你是因为你是正人君子。这句话出自小林内心,可当时听来显得调侃。方舟理会那意思是告诫他有必要克制邪念,不可轻举妄动。他倒被触发了,听小林也爱他,手脚就不规矩起来。双重误会,使得月下的这对小情人象春情勃发的小兽嬉闹吻咬。方舟体味到水乳交融的快乐,他渴望与女孩合为一体,憧憬那种极度快感。他顶住小林,遏制不住地求欢。小林气喘咻咻,好不容易推开方舟。她使劲地揪他,瞅着他问:什么正人君子呀?一抹脸就是小流氓一个!方舟大口地呼吸以助思神平静。一会儿,他欲念全消。   多年以来,方舟都感到自己被拒绝,被限制,受压抑,生活的欲念全消。取得正人君子的名可见多难哪!他本身并不反感良好道德所博取的声名,另一种意义上的正名却为他鄙视。他梦想做只苍鹰,不料终生混迹于兀鹫群体,终究没能飞起来。蚂蚁的生活秩序井然,可并不值得人去效仿。结果呢?他逃脱不了做只工蚁的噩运,忍气吞声地奔碌了短暂的一生,却不明白为什么目的。当然不能说是为了活着,那低级得可耻。小林曾在为两人的未来生活构造草图时说过,她会做一名翻译家,方舟的思想作品得由她译介出去。这愿望失空了,他们放弃了唯一的基座,架构彩桥成为陈旧的想象,谁也没能达到怎样的高度。确实如此,情投意合终不至一无所成,南腔北调却往往扼杀创造。方舟虽然崇尚自由思想,但平庸的日子早令他懒于思考了。他发现思想既无助世道人心,又让自己痛苦,还不如装白痴的好。是的,思想害方舟吃了不少亏,同僚们都劝他凡事马虎点儿,别自寻烦恼。他亦清楚,蚂蚁需要的只是工作,一只有思想的蚂蚁不仅会被摒弃于蚁群之外,思想之本更会遭受最广泛、最愚昧的非议及贬损。一些人畏惧思想,但能蛊惑短于思考的大多数,使得另一些人深受其害。无计可施,无法可想,但有路可逃——决别!最简单的莫过于不声不响地弃世,而且要含着微笑。   含着微笑与世长辞,这念头很使方舟轻松。十二月的夜风并不小,但吹在脸颊上还不太觉得冷。一转念间忽然觉出干什么都没价值,哪怕明天就能见到子鹄和小林又有什么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也许会使他们心烦,扰乱他们现有的生活秩序。也许他们早已不认那层回忆怎样难得,该忘掉了。小林嫁了个好丈夫吗?无所谓。子鹄取了个好妻子?无所谓。到今天,他情愿相信各人是有各人的命运的,别一心想着去改变它,因为改变不了,不容改变。   只有一个老同学师震可以想办法联络子鹄,至于能否联络到还是个问题。师震属于那种和谁都和得来的灵通人,有的是助人为乐的热情。方舟并不喜欢他,今天最后想到询问的人却正是他。几个小时以前,他约见了师震。   师震以为方舟有什么大喜事,笑眯眯地问他是升职了还是生了儿子。这种市侩话听得太多,一时激不起方舟太大的反感。他问师震有没有小林或者子鹄的地址。师震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没有,我更不会有了。带点玩笑的回答,表明他知道从前三个好朋友的关系之深和不清楚三人已经分崩多年。方舟既不撒谎,也认为没必要隐瞒。他平静地告诉师震:   我就要死了------”   师震听这话吓了一跳。他看出方舟没有说笑,一时无语,只能吃惊地听方舟往下缓述。   不能把如此宝贵的时间一秒一秒耗费在病床上------”   师震看着方舟的脸,眼里充满同情。他想起从前那个如何闪亮的同学方舟在校园里的风采,往事如烟云不复再现。他想到在机关里工作的清爽率直的方舟,如何自信,如何傲然不群;此刻多么消沉,一蹶不振!   现在,我最想见的人就是子鹄和小林------”   师震立码下了决心,一定得找到他们,了却方舟的心愿。他相信不难促成老友重逢,但需要时间,因为他也久不知他们的下落,只听说子鹄在一家外企做高级助理。他不敢随便许诺,毕竟方舟是重病人。   方舟还说到他不会因为死亡将临而痛苦,他不愿任何人因为他的死亡而痛苦。得明白,他死得快乐。他活着倒是太不快乐。   面对这么一个老同学,面对他的这些悲观的话语,连师震也不知怎样劝慰疏导。他要方舟振作精神,相信医学的力量。他记起来了似地说:五年,挺过五年,一切重症都将治愈有方!希望很大。方舟才不信。他不相信自己能活到五年之后。他也不想。   方舟停止了漫游。夜气清冷,月华鲜丽,夜空下灯光如织。他开始后悔对师震的陈述,竟至后悔去找师震。无望地挣扎!多么可笑!这岂不是留恋人世的表演?他懒得见任何人了,真不想,即使是子鹄,即使是小林。他爱他们,并不意味着非得见到他们。是的,他们只能作成回忆,共那从前的爱情、友情、月光。   他回到家里。   文静已经睡了,听动静裹了袄子出来,问方舟吃了没有,去哪儿了。方舟一一回答了她,叫她安心去睡,别凉着了。文静回房了,家里恢复寂静。     关上所有的灯,推开窗户,月光斜洒一些在他身上。他幻想自己是在深山中、密林间、原野上,一个人孤伶伶地,只望月亮作伴。那样美好的归宿值得他奋力追赶。   他在月光中满足地闭上双眼。

 

 

 

200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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