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教练车上练习大路行驶。当我跑完完整一圈的时候,急促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电话那端传来妈妈有些焦急的声音,“你爷爷死了!”她说。
我有些懵,于是试探性地让她又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
“你爷爷死了,你快回来!”这回我听清楚了,但我的脑子依然像是瞬间被切断电闸的房间,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我一时间有些神经错乱。我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不知道爸爸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回路是不是也瞬间短路了。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我们一行四人当中最难过、最焦虑的。爸爸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300多公里外的工地上焊钢架,手机被他扔在宿舍的枕头底下。当二叔和我妈不停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那埋头苦干的爸爸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撒手人寰了。当工地上的“伙夫”赶来工地告诉我爸,他的手机响了一下午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家里有急事找他。
爸爸是穿着被石灰和水泥浸染的工作服,出现在客厅里的,他慌乱、没有节奏地在屋子里转悠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和妈妈还有我弟都在等着他发号施令。屋子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夏季晚上的闷热感扑面而来。酝酿了两天的积雨云仿佛还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硬扛着不让雨水坠落,那如同大货车擦肩而过的压迫感,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遇事的时候,总得有个人要保持适当的理智。而爸爸,依然很慌乱。我们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妈妈还算清醒。
在确定买不到动车票,一时又找不到长途客车的情况下,妈妈同意由弟弟开车连夜赶回去。一辆五座的小轿车在塞下我们一家四口外加和我弟交换开车的小伙子后,再容不下更多的人。堂叔、舅爹就只能搭乘第二天的早班车回去了。
680公里的路程,晚上19:00出发,总算在凌晨3:00左右赶到了老家。
爸爸总算赶在4:00盖棺前见到了爷爷最后一面。我没有过多的停留,不敢看爸爸那张历经风霜后还要被悲伤再次摧残的脸。
往年总是在年关之前赶回老家,心情自然是喜悦的。不想这次竟是为了奔丧!复杂的情绪不言而喻。只是不曾想过,以为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也有悄然而至的时候,且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二叔说,爷爷走的那天早上,他还陪着去了趟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只给开了些西药。上午看着还很精神的人,午休的时候就直接从椅背上滑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我一直坚定的以为,人在生与死之间是会有一个过渡的,不说多么漫长,至少会有一个平稳的缓冲。多少老人,在离世之前都会缠绵病榻一些日子。当然,排除意外。我不知道,爷爷的与世长辞算不算一场意外。
他走得那样无声无息,留下我那“听不见又说不出”的奶奶一个人在这世上。以前,他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担忧地对我说害怕自己走在奶奶之前。不想他一语成谶。
爷爷享年78岁,而我的奶奶小他整整14岁。也就是说在她往后的漫长人生里,她将独自一人前行。奶奶是一个聋哑人,在嫁给我爷爷之前她就已经失聪了。很难想象,在他们一同生活的50多个年头里,他们各自有多么孤独。而如今,搀扶着过了大半辈子的两个人,却变成了一个人,我那连人民币都不认得的奶奶又该怎么独自生活呢?
还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冬天里我时常和爷爷坐在火炉前烤火。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变得絮叨起来。他很愿意听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而我则叽叽喳喳一直说个不停。然而,我也有长大的一天,等到长大了,羽翼丰满了也就飞去了他乡。
爷爷依然还是那个孤独的爷爷。只是这一次他也带走了奶奶的那一份孤独。
送葬的那天上午,各处的亲朋好友都来哀悼,送爷爷最后一程。席间皆是欢声笑语,只有爸爸端着酒杯站在角落里抹眼泪,他喃喃自语:“我没有爸爸了”然而这一切爷爷却再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我无权责备任何人的笑颜。从听到爷爷过世的消息为止,我同样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是不难过,只是没有特别难过。在我看来,没有经历过长久病痛的折磨,这样轻松地离开反而是种解脱。
朋友说,舍不得让后辈劳心劳力照料病榻而悄然离去的老人都是善良的人。也许她说的是对的,但我有生之年还未见过什么大恶人。因此更无从得知他们离世的场景。我想区别或许在于,前来吊唁的人吧。
那些前来吊唁的人里,有镇上的老中医、有学校的老师、还有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来人有许多是陌生面孔,我无法得知他们的身份,三叔只得一一跟我解释。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生前十分好客——即使自己喝稀饭也要把鸡蛋留给客人吃。也许,在曾经的餐桌上也有他们的一双筷子。
四爷(爷爷的四弟)说:“不该死的人就这样死了,我以为他至少再多活个一二十年……”
可谁又是该死的呢?生死有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