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深深刻在脑海中的画面。
颜料会褪色,它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光彩照人。
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晴空万里,太阳正烈,连知了都被晒得闭了嘴。
小巷里安静异常。风不知躲在何处,老榆树无精打采地撑出一片荫凉。
树荫下,杂货店老板躺在摇椅上,手拿着蒲扇,瞌睡连连。椅子旁边,一只花猫睡得正香,与主人相互呼应。
“吧嗒、吧嗒”的声音由远而近。花猫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穿着浅绿色连衣裙的少女,娉娉婷婷地走来。白色凉鞋在石板路上敲打出略显沉闷的声响,惊扰了花猫的清梦,却未能把杂货店老板唤醒。
“老板,我打个电话。”
“…………”
“老板,我能打个电话吗?”少女凑近些,提高了音量。
花猫睡意全无,站起身来,伸展懒腰。
杂货店老板睡眼惺忪地看着少女,有些恍惚,继而略带不耐烦地说,“打吧,打吧。”
少女抄起话筒,轻轻地按下一连串数字。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似乎比往日要漫长,也许那一端的人也刚从睡梦中醒来。
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少女略有气恼的情绪稍稍平复。想念终化作语言,以声波的方式在五百公里的路途间往来传递。
少女时而柔声细语,像一位歌者在浅吟低唱;时而默默倾听,嘴角随之紧闭或上扬。那些细腻的情感以各种微妙的表情呈现,没有一丝夸张,皆是心底最真挚的流露。
杂货店老板闭目养神,耳畔听着少女若隐若现的轻柔的低语,心思也像飞回到四十多年前的夏天。一样的烈日炎炎,一样的远方,一样初尝相思之苦,一样吐露衷肠之甘甜。
那时,也有清秀的面庞,动听的呢喃。不同的是,早已确定结局的故事,和不一样的姑娘。
明亮的阳光打在少女的身上,细微的汗珠从额头与脖颈处一点点流淌。然而,沉浸在青春爱情的幻想,像一场清凉沁心的风,抵得住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
花猫踱着轻捷的步子,试探着在少女周围兜着圈子,偶尔停下脚步,似乎想努力倾听少女的话语。不久,它便对散发着青春香气的情话失了兴趣,重回到摇椅边躺倒,摆弄起自己的尾巴。
少女的电话似乎永无止境。每一次的结尾,均化作另一个新话题的开始,周而复始。那只是为不想或不忍离开,所作出的努力。
告别话语重复了多次,当真正说再见的时候便显得突兀,像极了二胡愁肠百结的曲调,总担心在某个转圜处断掉,却偏偏柳暗花明又一村,绵延不绝,而真的戛然而止的时候,心绪却又有了隐隐的失落,久久无法畅怀。
少女挂断电话,付了钱,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吧嗒、吧嗒”的声音由近渐远。小巷再次陷入沉闷的安静之中。
杂货店老板呆呆地望着远处,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花猫打着哈欠,重又进入一场清梦。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