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这个词总令我着迷,区区两个字从嘴里读出来,脑子里就仿佛放了片泡腾片,各种想象刺啦啦炸开了。
想象里,离去发生在天色未明的清晨,夜色浅淡,像一件漂洗过度的黑衫子披在空中。两手空空的浪子牵着匹瘦马,青灰色的袍子在风里被吹起了衣角,他扬起手轻轻地打了个呵欠,脸上又恢复了浪子式轻快明朗的神情,嘴角斜斜一勾,对着青石桥下灯火昏黄处挥一挥手,转身就上了马,马蹄在寂静的早晨无比清脆,老树上的老乌鸦被搅了好梦,喋喋地说出一串梦话。浪子终究是属于天涯的啊,某镇某座石桥下的一阵微黄的灯火,只能照亮一块沾泪的手帕,照不见浪子飘忽的心肠……
和天涯、流浪沾边了,离别这个词顿时轻盈了,没有一别一辈子的郑重其事,只有搅风弄浪、江湖再见的敞亮。
想象里,离去也可能发生在起着晚风的傍晚。风暖而柔,几乎可以令人在风里睡着,姑娘的裙摆被风吹得和眼神一样微微荡漾。她竖起耳朵,等着旁边的男子说出烫耳朵的话儿,恍然想起自己内心的期待,耳朵根猛地红透。两人无话地走着,牵在一起的手潮潮的,好像要走到永远里去。夜色低垂,月亮没心没肺地跑出来了,白晃晃的光,好像要把底下人的心思看穿。终于,女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明天见。男人半张着嘴,好像突然想起来这事。离别的桥段就这么开场了,两个人松开牵着的手,背向而走。欲言又止的心事被月光暴晒,沉默的空气里有种怅惘而沮丧的甜蜜。明天见,隔了好远,男人终于转过身喊出了一句话,姑娘也仿佛早就做好了转身的准备,一下子就回过神来,恩,明天见。
和“明日见”沾边的离去,伤感味荡然无存,它更像是一句隐藏够深的情话,每个动作里都夹带着爱意。
想象里,离去在微雨的午后,也可能在隆冬的湖心,亦有可能在午后梦醒恍惚的时分……
离去之后,到底是天涯两隔,还是明日再会呢?我总是懒得去想后续。离去两个字就已经是一个欲言又止的故事了,你知道前半部,任凭自己的喜好去想象后半部的悲欢。也是只有少年时代,才能饶有兴致地把一个词语仿佛放进嘴里,要咂出味来,也只有少年时代不知世事的人儿,才能明晃晃地说出,我喜欢离去。
我喜欢离去,曾经的我大声喊出这句话。日记本上满是要离开此地,抵达某处的宣言,逢人就说即将离别了,就此挥手作别吧……真的要走的时候,也不是电视里的凄凄出处,相对陨泪,而是欢欢喜喜,仿佛只是一趟春游。少年不识愁滋味,自然也不懂离去的含义,只恨离别太少,离别的时候不够轰烈。
可直到真正要离去的时候,才开始明白了它的含义。四年前贴在墙上的海报积满了尘埃,轻轻一吹,扬起一阵叹息似的烟,就要毕业了,这里的人就要分散四处,再见两茫茫了吧,这座城市的灯火再也没有一盏为你眨着温情的眼睛。后知后觉的眼泪打湿了双眼,那一刻我才明白,少年时不怕离去,是因为离去了还能再次返回,成人的世界里却没有那么多的重来。
电视里总有不告而别的桥段,离人趁友人或是亲人昏睡,悄悄离开,待那些人反应过来,只有一封信,写着此刻的我轻舟已过万重山,你们不必惦念,各自安好就好。曾经觉得这只是旧时代落破的矫情,此刻的我却想效仿一番,趁着一个微凉的夜色,轻轻地离开,待你发现,我早已千山万水越遍,不说离愁,只愿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