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公路走了半小时左右，摩托车拐进了一条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借着微弱的车灯，二毛看到一大片杂乱的低矮建筑物，到处都是破旧的两三层小楼。红色砖块垒砌的墙面，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为腥味。

路边忽然闪出两道强光，摩托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光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消失。摩托启动继续前行，周围犬吠声四起。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才停在两扇褐色的铁大门前，二毛已经被抖得七荤八素。

摩托车鸣笛三声，大门应声打开，两辆车鱼贯而入。不从哪里冲了出来四条大狗，围着二毛狂叫。陈主任吆喝一声，四条狗夹着尾巴迅速回到院子的四个角落。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四周两米多高的院墙上架着一米多高的铁丝网，围的如铁桶一般。西侧是一幢三层小楼，阴森森地站在雨中。

二毛胆怯地问，“咱们公司在这里吗？”

陈主任说：“这是我们暂住的地方，总公司在市里那个最高的楼上，等你作出业务，就能去那里了。”

正想问大毛的事情，两个人过来把二毛从上到下搜了个遍，拿走了身上所有的钱。二毛吓的手脚冰凉，浑身颤抖，话到嘴边，却不敢开口。

面色惨白的二毛跟着陈主任上楼。在三楼的楼梯口，一个铁大门拦住了去路，二毛往里张望。陈主任一把拽过他，“我们这里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跟我来，你们住在二楼。”

陈主任掏出钥匙打开卧室大门，屋里亮着灯，一股夹杂着尿骚和汗臭的气味为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开间，窗户上架着铁栅栏，凌乱的床板沿着墙壁四周摆成一圈，一排光溜溜的脑袋，如同待售的西瓜，整齐地码在床边。二毛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排纹丝不动的西瓜。

陈主任一脚踹在靠近门口的床板上，“何主任，来人了。”

这个被称为何主任男人，一个激灵蹦下床，挺胸抬头站的笔直，“陈主任放心，我们一定用温暖的关爱接纳我们的新学员。”陈主任没有多余的动作，转身离开，随手锁上了房间大门。

何主任耷拉着眼皮，没看二毛一眼，从床下抽出一卷发霉的铺盖扔给他，钻进被窝。

二毛环顾四周，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轻声细语地问：“何主任，我睡哪？”“随便挤挤。”“我们不关灯吗？”“恩。”

挨个看了一圈，没有大毛。二毛找了个稍大的空档，放好被子，两旁的人如死尸一般毫无动静。

潮湿的被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二毛合衣躺了进去。颠簸了两天，强烈的困意很快赶走了内心的惶恐，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在梦里，二毛夹杂在一大堆僵尸中，攀爬着一座金光四射的金山，奋力一抓，满手沙土。他跟着僵尸继续往上爬，不断有人滚落下来，如同沙袋坠下悬崖，毫无声息。他的眼中只有山顶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金子，手脚血肉模糊，依然奋不顾身，和身旁的僵尸别无二致。

忽然一声啸叫，山崩地裂，二毛惊坐而起。

何主任站在房间中央，口中的哨子发出有力的节奏。床板上那些尸体立刻灵魂归体，利索地穿衣下床。何主任的带领着他们，排队跑步出门下楼，在院子里站成整整齐齐的四排，二毛跟在最后面。

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他闭起眼睛贪婪地吸着。

何主任带队，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围着小楼一圈一圈跑着。二毛四下打量，通向三楼的铁门依然紧锁。二楼角落的窗户里，立着一个宽大的身躯，冰冷的眼睛盯着他们。二毛一个哆嗦，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跑完步，一张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各个泛出一点红晕。

陈主任站在队伍前面，像部队司令一样威严挺拔。他环顾四周，用雄厚的声音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赚钱。”人群发出齐整的嘶喊。二毛吃了一惊，原来这帮人会说话，声音还这么大。

“怎么样才能赚钱？”

“努力，努力，再努力。”慷锵有力的嘶吼声，震颤着二毛心脏。

这一刻，仿佛弱小的火苗嗅到汽油的芳香，二毛胸中一股热浪升腾而起，莫名地焦躁不安。

“信念不灭，奋斗不止。”

人群跟着喊：“信念不灭，奋斗不止，信念不灭，奋斗不止，信念不灭，奋斗不止，信念不灭，奋斗不止……”声音高亢激昂。

陈主任高举双手，停顿片刻顺势下压，人群的呐喊声戛然而止。

“开始唱晨歌。”

何主任走出队伍，带领人群一首一首唱起红歌，有力的节奏让人热血沸腾。逐渐适应之后，二毛也跟着唱起来，一股暖流冲撞着他的每个毛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唱完晨歌，人群四散，稍作休息。

远处，断断续续的呐喊声和歌声，翻过围墙，穿过铁丝网，传进二毛的耳朵里。

四条黑狗笔直地蹲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人群。三个身穿迷彩的男人，在大门口来来回回踱步，不时朝二毛投来警惕的目光。

火车站接二毛的那个女人，从一楼靠边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塑料袋。分给学员们每人一个馒头，这是他们的早餐。

蹲在院里啃完馒头，二毛仍然饥肠辘辘。

一声哨响，早课时间到。人群涌进一楼的教室，安静地坐在长条木凳上。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两眼放光，似乎在翘首期盼着贵人驾到。

果然，一个带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阔步走上讲台，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他们的眼中满含期待，如同嗷嗷待哺的羔羊。

年轻人的声音沙哑却充满磁性，“同学们，董事长托我向大家传达一个消息，我们的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等上市之后，我们每个投资者都是公司的股东。什么是股东呢？我来告诉大家。”年轻人用食指和拇指，优雅地扶了一下金色的眼镜框，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都是种地的农民，我给你举个形象的例子。股东就好比地主，地主要从佃户手中抽提成。你把钱投到公司以后，也就变成了地主。老板拿着你们的钱做生意，赚了钱然后分给你。说白了，老板就是在给你们打工。你能分多少，按照你投资多少来算。投资的越多，每年分得也就越多。”

停顿片刻，年轻人扬起手说：“所以公司一直在带领大家积极筹钱，拉人，就是为了让你们将来赚更多的钱。”

台下人群鸦雀无声，听的如痴如醉，每张麻木的脸上都绽放着幸福的光芒。

年轻人用轻快的语调继续说：“成功的商人，靠的是哪两件武器？”

“资金、人脉。”人群高声回答道。

“对，大家都很用心，这是我一直强调的，大家还都记得。很好，让我们继续努力，成功只属于肯努力的人。成功的道路上充满坎坷，有亲戚的误解，有朋友的嘲笑，他们都是碌碌无为的人，都是抓不住机会的人，面对他们的质疑，我们应该怎么做？”

“相信自己，坚持不懈。”台下喊道。

“对，回答的很好，你们有没有自信？”

“有。”

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好，来，跟我喊出来，我有自信，我是最棒的。”

台下人群在金丝眼镜的激情感召下，纷纷从凳子上站起来，嘶声力竭地呐喊：“我有自信，我是最棒的，我有自信，我是最棒的，我有自信，我是最棒的，我有自信，我是最棒的……”

二毛热血沸腾，沉浸在欢快的海洋里，跟着人群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内心那团躁动的热浪被点燃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充满力量，充满自信。一瞬间，他似乎找的了人生的方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人群的喊叫声逐渐变得沙哑，年轻人右手一挥，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继续说道：“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成功只青睐有准备的人。汉高祖刘邦三十岁之前还是个小混混，三十五岁才当上一个小小的亭长。好几次差点被项羽杀死。为什么后来能成功，成为中国最伟大的皇帝？我来告诉你，他靠的就是自信，靠的就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勇往直前的勇气。成吉思汗带领着马背民族，驰骋欧亚，靠的是什么，还是自信……”

年轻人侃侃而谈，抑扬顿挫。他的声音似乎充满魔力，人群在他的感召下，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眼中花团锦簇，在梦想的海洋里自由翱翔。

二毛脸上挂着痴迷的微笑，似乎看的了父老乡亲围着他，一个个喜笑颜开，伸长脖子打量着腰缠万贯的自己。在相亲们赞许的目光里，他飘飘然如同神仙下凡，从未有过的舒畅和温暖将他包裹。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二毛还没听过瘾就下课了。

金丝眼镜夹着皮包向人群挥手告别，他的轮廓在二毛眼中越来越大。二毛仰望着他，这个年轻人就是他的偶像，他的导师，他的人生目标。二毛心想，总有一天我要向他一样成功。

年轻人出了门，二毛依依不舍的收回跟随着他的目光。

中午没有吃饭的意思，何主任带领着他们唱了几首歌，统一上楼睡觉。

二毛很饿，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他蹭到何主任身旁，鼓起勇气问道：“你知道黄大毛在哪吗？他是我哥。”

何主任躺着床上，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二毛又问；“我们中午吃啥？”

何主任猛然睁开眼睛怒目而视，呵斥道：“老子最后说一次，不该问的别问。看到院里几条狗没有，你还不够他们一顿饭的。”

二毛泱泱回到床上，兴奋了一上午的脑袋此刻非常疲惫，很快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