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能不能长出种子(终)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再一次醒来,是在洁白的病房里。我睡在暖烘烘的床上,像一个包在襁褓中的婴儿。

   高原、草地、戈壁离我那么遥远。我努力回想着发生的事。

   我想起了美丽的你,独自在拉萨的你。

   我想起茫茫的高原和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还有……还有剧烈呕吐的女军官。

   护士说,我在高原一个哨所的一公里外晕倒了,是哨所的战士们发现了我,并给他们的团卫生所打了紧急电话,是一位女军医赶来救了我。护士说,当时,团卫生所的另两个医生都上山巡诊了,那时,正直怀着身孕的女军医正准备下山休养。护士说,为了救我,女军医也住进了医院,就在隔壁。

我支起软绵绵的身体,我想我应该去感谢一下这位救了我一命的女军医。一直我行我素的生活让我已不习惯去感谢任何人。我们这一代人是城市的庞儿,我们追求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们生活平淡,吃喝不愁,我们自私、空虚、浮噪,我们喜欢刺激。我们喜欢流浪,我们似图通过流浪填补内心无边无际的空虚,我们的语言里渐渐地失了“感谢”这个词语。但这一刻,我很想去感谢这位救命恩人,哪怕只是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女军官斜靠在病床上,头微微地低着,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从护士口中,我已经知道女军医叫白晓军,我还知道她在送我到医院的途中流产了。我不是个女人,也没有当过爸爸,所以从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但走进病房看到白晓军的那一瞬,我想我体会到了。我不是一个作家,无法用语言描绘白晓军脸上的失望和内心的痛苦。在那一刻,我内心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激烈的冲动,我想作画。

   白晓军撩起沉重的眼帘看着我,嘴角轻轻地泛起一丝笑容。

   你好了?她问。

   我说:是的。我想说句感谢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已不懂得怎样用语言去感谢一个人。

   我还想说句感谢的话,但从嘴里蹦出的是:我想画你一幅肖像画,好吗?

白晓军还是静静地笑着,静静地望着我,理了理有点凌乱的头发,轻轻地说:我有什么好画的,看这高原的太阳把我晒得。确实,她的五官长得很俏丽,就是脸上的皮肤干黑干黑的,有几处还褪了皮。

   她接着说:你有机会上高原的哨所画画我们的那些战士吧,他们是一群很值得画家去泼油洒墨的人。

   是的,白晓军长得并不是很漂亮,特别是跟城市中那些婀娜多姿、唇红齿白、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水味的女孩相比,但我觉得她有一种无法言意的神韵,一种隐藏在深处的美,用心看到而无法用眼看到的美。此刻,我在用心去看白晓军。

   此刻,白晓军像高原上那轮炽热的太阳,慢慢地烘烤我那颗长满城市青苔的受潮的心,慢慢地照亮我内心深处那些阴暗的角落。

   在住院的二十多天里,我终日陪着白晓军。

在护士口中,我还知道白晓军永远不能生育了。听到这一消息,我怔怔地呆了好久,我觉得脑袋一阵发胀。

我抬头望着高原上那轮一动不动的太阳,心中第一次泛起了无边的苍凉。

此后,在医院的十几天里,我一直陪着白晓军。我们在医院的院子里慢慢地散着步,我们静静地看着头顶蓝得透明的天空,我们细细地聊着高原的风沙与寒冷。白晓军似乎忘记了她的痛苦,每当说起高原的军人特别是她的丈夫顾涛时,她的脸上总写满了自豪。顾涛是我们所在团的团长,也是我们师最英俊最有才华的团长,她说。

白晓军说:那时我们大学毕业双双报名上西藏,曾在学校引起多大的轰动啊。那时,我们有一种悲壮的心情,但是我们感到很幸福,因为我们有爱情,更有理想。

望着白晓军干黑干黑的脸颊,我忍不住问:你现在后悔吗?

不!她淡淡地笑了笑说。

她说,人活着只这么一次,我和顾涛都不想平庸地过一生。是的,高原的生活确实很艰苦,但我们灿灿烂烂地活过了,我们活得很有意义,我们不悔。

白晓军说:刚上西藏时,我被分在市里的部队中心医院,我想,既然来西藏也是呆在城市里,干脆别来算了,所以后来我就到了顾涛所在师的野战医院,接着又到了顾涛所在团的卫生所。当然,刚上高原时,确实身体很不适应,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白晓军说:我和顾涛是全团甚至全师最幸福的夫妻,因为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呀!

我再没提及给白晓军作画,我怕我并不高超的画技描绘不出她的那种美丽。我渐渐觉得白晓军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圣洁、美丽,浑身闪耀着我无法触及的光环。

我远远地仰望着白晓军,犹如仰望高原神秘圣洁的雪山。

我下山的时候,白晓军站在冰天雪地里朝我轻轻地挥手。这一幕像一幅油画将永远印在我的记忆里。

谭菲菲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她似乎累得有点喘气。她稍微停了一会儿,又展开手中的画,望着画上的女军官说:默澜说白晓军夫妇在高原上太苦了,他们应该拥有那个孩子的。

我们看见,有一种晶莹的东西在谭菲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谭菲菲说:我想到高原上和默澜孕育一个孩子,一个真真正正高原的孩子,他是高原上白晓军的孩子,也是高原上所有军人的孩子。

谭菲菲说:是的,我不去高原也可以孕育孩子,但我没当过高原的兵就没有资格孕育这个孩子。

谭菲菲说:当然,我也想活得有更加有意义一点。

谭菲菲说:是的,我的想法太幼稚了,但是人活着哪有那么多高尚的想法呢,我只想做我想做也应该去做的事。

她目光热烈地望着我们,恳切地问:我可以去西藏当兵吗?

一阵山风拂过,吹起了她柔软的披肩长发,如风中飞舞的一首歌。

(完)

 一半在烟火,一半在云中;淡定一路,轻盈飞翔。喜欢读书、写字,爱好种花、旅行,参过军,从过医的自由人一枚,愿用文字与您分享凡尘俗世的温暖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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