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故事(一)

“一索。”

“四万。”

“碰,五筒。”

“哟,听牌啦?老头子手气可以啊。”

“早呢,话别多,思想集中知道吗。”

砰砰砰……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已经是半夜12点,肖成全仰面躺着,眼睛眨巴,困意浓重,但楼下棋牌室的吵闹声实在让他睡不着。

一想到今天盘了5个小时的货,搬上搬下,忙里忙外,就想晚上舒舒服服睡一觉,谁知道一群老东西还这么不识好歹。乒乒砰砰吵什么,他在心里咒骂,用尽各种恶毒的词汇跟那些他们较劲。

“胡掉算了。”啪!意气风发的摊牌声,不知道哪个老头子胡了一把大的。

“这把厉害,一半的钱都赢回来了。”

“本来想再摸一个花,想想算了,不要太黑心。”

颅内高潮起不了什么作用,暗爽过后,肖成全还是被真实的洗牌声拉回了现实。

算了,不睡了。

肖成全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披着他妈妈的真丝睡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用略湿的手把刘海向后面捋了捋。他对着镜子用力瞪了瞪眼,振奋一下精神。

回到房间,肖成全拉开椅子,在写字台前坐下,打开常用的录歌软件,架好麦克风,戴上耳机。

“晚安,躲在高山的旅馆。”

“晚安,躺在头顶的银河。”

耳内是舒缓的旋律与和谐的歌词,但歌名却叫《新年》,本打算迎合一下新春佳节的喜庆氛围才选了这首歌,给这倒霉的夜晚添点儿喜气,谁知道越听越落寞。

去你妹的,什么鬼啊。肖成全又咒骂起来。

他抬眼从小窗子里望出去,看看半明半暗的夜空,看看对面二层楼平房阳台上散乱堆放的被子、椅子、油漆桶。他沉重地呼了一口气。

肖成全的家是一套老公房,俗称市区老破小,里里外外被平房、厂房、养老院、菜场小学包围,说小区不是小区,说弄堂不是弄堂,二十多年前爷爷单位里分的。

楼房一共五层,他住在二楼,产证面积只有22.2平方,就他和他妈两个人住。

从离他家最近的弄堂口进去,要穿过一百来米坑坑洼洼的小路,左右不过两米宽,一边还停满了私家车、小货车,另一边开了几个私人杂货店,货摊都设在小路上,最窄的地方只够站两个成年人。

天气好还能将就,要是碰上黄梅天,连天下雨,路上全是小水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要说这几年,街道也派了人来修过路,治理过环境,门头倒是修得新了,但路还是难走。

小路尽头有一个防盗门,地势最低,旁边就是养老院的浴室,生活用水就从这儿排出来,下雨天,积水多,干得慢,夜里从这儿走,一不留神就被脏水湿了鞋。

这两年,房子装修过了,原先是煤卫合用的。

一个门洞进去,三户人家、十几号人住在里面。洗衣机、煤气灶、脸盆、热水瓶,几家人的生活用品大剌剌地放着,只留一条通道给人走路。卫生间其实就是个简易浴室,装了个淋浴器,只能洗个澡。

说是装修,其实是违规搞了隔间。三家人商量着划了地盘,把水管、煤气管、电表分开,各家拉一根,装了煤气灶和抽水马桶,门一关,也算是独门独户了。房间里再隔两间,肖成全和他妈各一间。

过了二十多年吵吵闹闹的日子,肖成全正在为终于有私密空间欢欣鼓舞。

谁知道,就在肖成全热火朝天装修的那段日子里,他正下方邻居也伺机而动,把房间腾出来开了个棋牌室。

日了狗了。

棋牌室大概15个平房,硬塞了3个桌子,客满时坐12个人,都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再加几个看热闹的:穿着睡衣睡裤的爷叔、烫着酒红色卷发画着浓妆的阿姨、叼着烟退休老头子、找不到好工作在弄堂口做保安的小伙子……

夜场从8点开始,近20号人,时而用麻将术语高谈阔论自己的技术,时而为了输牌开国骂争锋相对,赢钱的则把牌重重地砸在桌上昭告天下。

心里最急的还是老板,看到还有一桌三缺一,他拼了命地打电话,老战友、老同事、老领导,手机里存的号码一个个打过去。

“就等你了,你手气最旺呀!”

“你来,赢的算你,输的算我!”

老板说得眉飞色舞,吸一口烟,吹一个逼,只要忽悠来一个人,一桌百来块钱的台费就进账了。

这他妈的不是睡觉的时候么,怎么打起麻将来了!

自从棋牌室开张的那天起,肖成全再没过好一个晚上。打牌声不说,连香烟味儿都从底下冒上来,窜进他家的窗户。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被子就这么被熏着。

恼火啊!

肖成全急起来就用脚蹬地板。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蹬坏的是自己的地板,疼的是自己的脚,楼下根本听不到。

操你妈!

这粗话脏话不知道翻来覆去骂了多少了,但还得坚持骂下去,至少是个宣泄口。

忍了两个礼拜,肖成全寻思着去居委反映反映,但也没抱什么希望。

“小青年,不只你,你们楼上楼下的邻居,早就来找过了。我们没有执法权,只能尽力调解,人家不听,我们也没办法,要么你自己去跟他谈谈。”

“这算什么意思?你们像模像样弄个办公室,弄台电脑,搞得像真的一样,居民找你们办点事儿你们就推三阻四咯?”

“来,爷叔跟你说,你不要激动,你们家每个月的困难补贴,我都是按时做好账的,能做的事,我们肯定不会推,请你理解我们的难处,行不行?”

老江湖。

肖成全思忖着,老头子肯定是用钱摆平了,再说自己屁眼也不干净,这么三不罢四不休,万一老头子摆我们一道,少了那每月一千块钱,还不得被妈唠叨死。

“算了算了,没时间跟你们搞。”

心虚?

当然心虚。领困难补贴早就不符合资格了,房子又是私下里隔的。生活环境就这样,这么多年来,就一条活法:别人对自己睁只眼闭只眼,自己对别人忍气吞声。换了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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