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地头发撩在脸前,滴滴答答浸湿了脚下巴掌大一块儿水泥地,干裂发白的地面映得宁一脚上那双红格布鞋分外艳丽,她背抵南墙深埋着头,手里紧紧捏着把磨痕明显的木梳子,藏匿在发帘背后的一张脸枯寂如死水,心思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初春不比严冬,春分不过几日阳光已是烈得很,脸盆里的热气还没歇下来,宁一毛糙挂水的头发就已经荡漾在宜人的春风里头了。
宜人?不!那是你们的错觉,瞧瞧那边被狂风无情驱逐的一片花田,花粉四处惊惶逃散,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闯,被狠力拍在砖墙之上的,屈尊躲进尘泥中的,漫无目的漂泊在空气里的······不堪摧残的花田频频欠身求饶,这恼人的春风却还嫌不够有趣,略施小法就裹袭了宁一湿发上的滴答小水一齐胡作非为。
宁一听见花田沙沙地哑着嗓子向她求助,声音尖细宛如黄口小儿,奈何她此时也是泥菩萨一尊,苦海无涯尚没有人能来拉她一把,她又凭借何力何心施以援手呢?
宁一喟然长叹一声,揉揉眼睛再度掩去眼里的了无生机,就在前几秒,就在那个瞬间,她心里思索的早不是今天需要读什么书,而是怎么个死法最无痛楚,自考试失利以来,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于她是家常便饭,她甚至能平平淡淡地跟闺蜜说她理解了那群迫于压力自杀的同龄人的感受了。她木木然松开手,掌心清晰地烙上了密密麻麻的一排齿痕,她似无所觉,掀起眼皮儿朝天看一眼,眼前一撮撮头发柔顺地退居脑后,阳光立时直愣愣地摔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这样迟缓舒服的日子恐怕所剩无几了,宁一不无遗憾地想,还有五天返校,未来这一年必将是亡羊补牢的一年,上一年她就欠下了屈指莫数的债款,本该做成的事全部以失败告终,过后再想,有些是努力但获得不对等的回报的,有些她却绝对没有竭尽全力,她时常也会颓废地想,这不能不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这天意又由谁人掌控呢?本不信神佛的宁一乍然回忆起去年烧香参拜时老道说的犯太岁三字,她愣了一下,忽而在心底轻笑一声,丢开这个足以让家里长辈信服的借口,失败既已盖棺定论,何必花费恁多精巧心思去给自己的破屋贴上朵漂亮窗花儿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寄希望于今年能心想事成万事顺利,若再不成······宁一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发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木梳齿口,若竭尽全力再不成,诸如她这种“生则于世无补,死亦于人无损”的人,不如先一步去拜访那位掌控天意的神灵吧,看看下一位犯太岁的究竟是你还是他。
拟定好目标,便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宁一终于可以放松身心倚着熟透了的南墙享受这个难得的午后了,离开多么容易,她无所畏惧地笑笑,但是,正如她的座右铭所言,“除了生育我的父母和养育我的你,没有任何人值得我搏之以命。”
宁一牵起嘴角歪着头颇有耐心地理顺半长不短的头发,侧眼间便望见不远处玉兰齐开,错落有致的花田,顿时心旌摇曳,笑容愈发真实可触,完全不似先时怀揣着任她花开花败,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然而偏有恼人的春风旗帜鲜明地跟她对着干,甚至教唆烦恼丝躲进她的领口。恼人?不,不是这样的,宁一偏过脸拨出衣领里的几缕头发,仔细汇入大潮梳成一束,目之所及,头顶的太阳光不骄不烈正好,不用委屈爱慕者从眼缝儿里悄悄打量她的模样,拂过发梢的春风也可爱起来,花田仿佛是他们的娇妻,顺从温婉地吟唱起写给他们的赞歌,哪儿还有前一刻一星半点的苦情潦倒,此情此景不正应了春风得意四字吗?
悲喜不过转瞬,何况死生之命?情感澎湃时万不要做重要决定,因为一草一木都可能成为你叛逃出世的托辞,而当你冷静下来,一切又都成为你微笑以对的理由。
春天来了,窗外那盆你最喜欢的紫罗兰还没开,你怎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