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整个中小学阶段的十二年时光,每当新学期开始,最令人期待和兴奋的,莫过于调换座位。坐在第几排,教室左侧还是右侧,同桌是谁,邻桌是谁,前边后边又是谁,都让我激动莫名。
我的小学时代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小学一二年级受惠于父亲的悉心关照,我的座位一直在前两排的中间,而且当时年龄太小,对于换座位也没有多少印象。升入小学三年级以后,离开了父亲所在的教学点,我一下子走进了全新的天地,校园、老师和同学都是陌生而新奇的,对于生活中新变化的期许油然而生。
当时我还不满8岁,刚刚分班就被裹挟着加入了和女生划“三八线”的大潮,那时候并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别人划线我也划,最好不要和女生坐同桌,否则一定要在课桌中间划一道直线,谁也不能越线,更不能互相聊天,不然就会被同学们取笑。很不幸,我三年级新学期的第一位同桌就是一名十分文静的小女生,扎着最普通的马尾辫,说话声音很轻很细,学习成绩也挺好,碍于约定俗成的规矩,我们很长时间都互不搭理。虽然还远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小小的我依然对旁边这位小女孩充满了好奇心,偶尔也想借口借块橡皮之类跟她攀谈几句,可她总是端端正正目不转睛地坐着,课间也经常安安静静地看书,对于我瞥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后来好像是因为同时弯腰捡铅笔碰了头,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开口对她说了声对不起,她也慌忙回了一句对不起,声音小得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直到调换座位,我们之间的交流似乎也仅限于此,这第一位同桌的名字也早已模糊了。
小学的课桌都是公用的,换座位不需要搬动,每到换位的日子,班主任都会一脸严肃地拿着一张新座次表,要么张贴在教室前面的黑板旁边,要么压在讲台上的玻璃下面,然后全体起立,拿着自己的书包一个接一个走到前面查看自己的新座次,再分别坐回自己的新座位上。看到新座次的一瞬间,有的很开心,有的很失落,还有的满不在乎,而我特别喜欢这种未知的惊喜,对于我而言,换位后整个教室的感觉都是新鲜的,第二天上学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从初一开始,原来两人共用一张的课桌换成了一人一张、桌面可以掀开的独立课桌,而且都是自己交钱买的,拥有独立产权。课桌独立了,划“三八线”就没有了必要,关系要好的同桌把课桌挨得紧紧的,关系疏远的同桌就挪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儿,以示井水不犯河水。调换座位也不再是全体起立重新归位,而是按照重新排好的座位,每人把各自的课桌和板凳搬到新位置上。初一初二的学业压力还不太大,教室内的氛围轻松而活泼,活泼到我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同桌是谁了,直到升入毕业班,整个班级都进入了紧张繁忙的备考迎战氛围,我才突然感受到中考的压力。
然而,就是在那一年,由于母亲调离了我所在的初中,习惯了父母监督的我突然失去了管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开始放飞自我。课堂上注意力不再集中,偷偷看科幻小说,甚至在课本上画小人儿,原本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急速下滑,眼看就没有了考取重点高中的希望。父母万分焦急,痛定思痛分析利弊后,母亲立即申请调回了我们学校,又当机立断找到校长,让我上完初三上学期后,到初二某尖子班做了插班生,还特意走后门托关系,让我和班里的学霸美女班长坐了同桌。事实证明,父母这次决策是非常英明的,留级之后,我在同桌的影响下逐渐回到了学习的正轨上,再加上母亲同事们的格外“关照”,我的学习成绩迅速回升,第一次期中考试就一鸣惊人,拿到了全年级第一的好名次,而且一直保持到了初中毕业。遗憾的是,这位同桌中考发挥失常,没能考入重点高中,毕业后就断了联系,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由于中考超常发挥,高一入学我就被分入了全年级仅有的两个尖子班,身边的同桌是考了全县第二名的Y兄。Y兄是那种标准意义的天才,老师讲什么他会什么,老师没讲的他也会,据说从不熬夜复习,但每科考试都轻轻松松接近满分,从来不知道偏科二字怎么写。当时教室里每一横排坐八名同学,左右两侧各两名,中间四名,前四排的中间座位是老师重点培养的VIP专座。班主任Z老师原本也对我寄予厚望,专门把我和Y兄排成同桌,就坐在教室第三排中间的绝佳位置,Y兄靠左,我靠右挨着过道。可我偏偏不争气,别的学科还好,就是对物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窍,尤其是力学知识,一看见老师在斜坡上的小车上画箭头就头晕脑胀,更不用说解答那些复杂的考题了。
平心而论,我们高一时的物理老师水平相当高,讲课时极富条理,不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同学都听得津津有味,但他有一个习惯,每次讲完例题后,马上就会在黑板上写一道同类的练习题,要求我们立即思考并作答,而且会信步走下讲台,在过道里来回踱步,随机拍一两位“幸运儿”的肩膀:“来,你到黑板上做这道题”。我本来就跟不上老师讲解的节奏,例题都还没能吃透,一听到这句话,脑袋立即“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教室里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老师的脚步声仿佛一下接一下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到我的心上,我紧张得双手发颤,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咚咚的心跳,豆大的冷汗居然从腋窝滴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每当此时,我早已顾不上黑板上的练习题,只能把头尽可能埋得低一些,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叫到自己。可往往事与愿违,可能是墨菲定律在作怪,我越紧张,老师就越会叫到我,拍在肩膀上的手掌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一个趔趄,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挪上讲台,捏起一根粉笔,抬头看着黑板上老师遒劲的字迹,似乎一个都不认识了,只是机械地梗着脖子耗时间,感觉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聚焦到了我的后背,全身火辣辣地刺痛。直到旁边的同学已经写完了解题公式,听到老师恨铁不成钢的一声“下来吧,再好好想想”,我这才如释重负,垂着脑袋逃回自己的座位。每堂物理课都如此,我就逐渐陷入了恶性循环,越害怕越学不会,越学不会越害怕,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我的物理成绩勉强及格,全年级排名比入学时一下子下滑了二十几名,令班主任大跌眼镜。
学习受挫,考试成绩不理想,对于从小习惯了名列前茅的我来说无疑是非常沉重的打击,母亲看出了我的闷闷不乐,再三追问之下,我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遇到的困境。母亲耐心地帮我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可都没什么效果,我仍然害怕上物理课,甚至因此食欲不振,忧思失眠,很明显地瘦了一圈。母亲非常忧虑,终于决定帮我和物理老师、班主任都谈一谈,那天母亲陪我在学校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一开始还不愿意,一是好面子怕丢人,二是不愿让母亲为我抛头露面,但一想到自己眼前的难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母亲先去找了我们物理老师,老师觉得这不是件大事儿,只是建议母亲再好好跟我说说,让我放松心态就行了,没能解决问题;于是,母亲又去找了我们班主任,还通过熟人和他疏通关系,把我的座位调到了第二排靠内的位置,不再挨着过道,班主任还专门建议物理老师上课时不要提问我,这才让我彻底走出了物理课的梦魇。高二开学时我之所以选择文科,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开物理,但此时我已经不再害怕上物理课,毕业时物理会考还考了个B,也算差强人意了。这是我学生时代印象最深刻、过程最曲折的一次换位经历。
高二之后我分到了文科班,先后经历了两男一女三位同桌,和理科班相比,文科班女生多,气氛也更活跃,我们也早就过了懵懂幼稚的年龄,异性之间沟通交往也大方自然了许多。高三刚开学,班主任就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为了保障大家的学习效率,从即日起重新排座位,全体女生坐前五排,全体男生坐后四排,一律按身高排序。我在班里年龄是最小的,身高在男生中也偏矮,于是很幸运地坐在了男生区域的第一排,也就是教室的第六排,前面是班里最高的女生,上课时前面仿佛立了一堵五颜六色的墙,再加上高三课业繁重,我们的课桌上无不摞满了高高的教材、习题集和试卷,留给我们写字的也就一张报纸的面积,抬眼望去视野相当不错——啥也看不见。自从这次换位之后,高三一年我们再也没换过座位,临近毕业时,我特意借了一部胶片相机,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从教室前门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记录下了十六年前我们高中时代的尾声,记录下了那年初夏同学们的欢声笑语,至今还珍藏在我的影集里。
感觉就在转眼间,学生时代已经悄然逝去十年之久,中学时代更是早已过去十六个春秋。偶尔翻看一下小学、初中、高中的毕业照,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已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座城市打拼,各自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但往昔共同度过的每一天都还历历在目,那些金子般的岁月将永远在记忆的深处熠熠生辉。
李虎,2019年6月13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