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奶奶

          奶奶去了已经八年了,时常想起她,唯一一次梦见她,还是如生前一样,慈爱的,笑笑的,没有说话。

      奶奶是童养媳,10多岁就到爷爷家,被公婆管着,不自由。奶奶说,小时候日本鬼子就在隔壁杀人,她吓破了胆,每到天黑就害怕,怕一个人。偏偏爷爷是个厉害的,不知体贴和照顾。奶奶怕爷爷,爷爷打麻将到深夜,奶奶去找他,就在旁边等着,爷爷吵她,她也不走,她胆子小没办法。

      奶奶爱孩子。奶奶曾经有过女儿,那年月生活苦,几个女儿都病死了,最后只剩下三个儿子。那时候,叔叔年龄小,大伯和我爸在外干活,常常半夜才回来,奶奶不放心,不是在我家等,就是在大伯家等,大妈和我妈催她去睡她也不走,直到大伯和我爸回来,她才安心去睡。那时候,奶奶四个孙子一个孙女,每个孩子的棉衣都是她做。后来,五个重孙子的棉衣还是她亲手做。

      奶奶是个好相处的人,三个儿媳四个孙媳都孝顺她。我的记忆里,妈妈和大妈从来没有跟奶奶红过脸吵过架。奶奶老了以后,轮流在两家吃饭,妈妈和大妈做饭总会照顾到奶奶,有时还单给她做可口的饭菜,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妈一样。到了孙媳妇这一辈,有好吃的,都会想着给奶奶送点,大家不时也会想着给奶奶买衣服。

     奶奶爱操心,热心肠,人缘好。家里大大小小,家外乡里乡亲的事,她都记挂着。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王家院上上下下二十来户人家,谁家生了小孩,谁家儿女嫁娶,都有奶奶的事。奶奶帮人家做小孩的棉衣,绣虎头鞋,染红鸡蛋;奶奶帮人家布置新房铺新床,下聘迎亲,忙里忙外。王家院年轻一辈的人都亲切的喊奶奶为“娘娘”,出嫁的姑娘回娘家都要来看“娘娘”。奶奶的远方侄子侄女,早年丧母,很可怜,奶奶每年都给他们做棉衣棉鞋,一直做到他们都成家又有了孩子。

      奶奶爱干净爱美。她的衣服不管新旧,总是干净整齐,直到她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污染自己的房间和床铺。奶奶喜欢白色的小花,栀子花、茉莉花开的时候,她会摘几朵插在自己的发髻上,美滋滋的,她还会想着给我带几支,让我养在瓶子里闻闻香。

     叔叔只比我大四五岁,那些年,奶奶有四个孙子,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女,奶奶疼我,偏爱我。奶奶叫我“丫头”。

     奶奶的娘家在县城,每次回县城,奶奶都会带我去吃豆腐脑,烧饼,茶叶蛋。小时候,只要我生病了,奶奶就知道我会想吃这些好吃的。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病得不轻,同学到家里看我,奶奶还做了一大锅茶叶蛋招待我的同学。

     记得我上初中,到县城的中学上学,要住校。奶奶带领着两个孙子,扛着箱子包袱,翻山过河送我去学校。夏天要支蚊帐没有竹竿,奶奶去找熟人借。奶奶担心我在学校的生活,学校里只要是能认识的熟人她就去托人家多照顾。那时候,买饭要用粮票,城里人才有,奶奶就去找在粮站工作的亲戚换粮票。周末,我回到家,奶奶会等我,给我做好吃的。

     高三的时候,我学习压力大身体弱,妈妈做生意忙,顾不上。高考前一段时间,奶奶在家做可口的饭菜,妈妈得空去学校给我送饭。

     我大学毕业后等待分配工作,无聊郁闷,同学约我去南京玩,我没有钱,也不敢向父母要,奶奶偷偷地塞给我300块钱成全了我。奶奶见我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发动亲戚关系,帮我找人联系,半年后几多波折,我终于上班了。我上班以后,奶奶又开始托亲戚朋友张罗着给我找对象。

     我结婚前,奶奶跟我先生说:丫头心小,胆小,人也显小,好生气,有点古怪,你要多让着她,不要惹她生气。我生孩子时剖腹产,出了手术室,奶奶来看我,眼泪汪汪的对我说:丫头,受罪了。

     2003年,我到北京上学,奶奶叹气说:以后丫头走远了,见一面都难了。每次我从北京回家,奶奶都会站在小桥口等我,我走的时候,她还会站在小桥口送我。那时,奶奶常跟姥姥讨论,将来谁死的时候丫头会回来。

     2006年,我在北京落脚工作了,80岁的奶奶知道在北京生活不易,每次回家,奶奶都说:丫头瘦了,没事不要回来看我们,这么远来去一趟不容易。

      2008年,五一的时候,我先生回老家办事,我叮嘱他一定要去看看奶奶。先生回来告诉我奶奶很好,但是他自己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差点翻车,下了火车又赶上下雨,这一番惊吓和淋雨,接着先生就病倒了,发烧。三天后,孩子也发高烧,一下子烧到四十度,差点就烧糊涂了。这一大一小的生病,折腾了半个月。后来,我听家里说奶奶其实五一前就病了,查出是胆囊的问题,怕我着急没有告诉我。我的孩子高烧后,一直低烧不退,每天下午发低烧,我带着他去各大医院看病,友谊医院、儿童医院、儿研所,最后到协和医院,一直查不出低烧的原因,也不退烧。这期间,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吃不进饭。我苦于孩子的病不能脱身,一直想回去看看奶奶而不能成行。最后我决定,等孩子的化验报告一出来,不管结果如何,都回去看奶奶。7月份的那个周日,离我决定回去的日子就差一天,奶奶走了。

      我回到家,奶奶穿着寿衣躺在那,再也看不见我。我哭,我心痛,我遗憾!如果我早回来,还能见上一面。如果我还在老家上班,也许奶奶还能多活几年。我哭,以后我回家,再也不能在小桥口看见等我的奶奶,再也听不见她叫我“丫头”。

大妈说,奶奶是有福的人,她病了这么多天,一直都很干净,不给孩子们找麻烦,不讨人厌烦。奶奶走的时候,很平静,儿孙们都在,几个重孙子也在,就差我没在。奶奶病的时候常说:人老了,不得病怎么死呀?不要告诉丫头,她路远,要上班,还有孩子,我走了也不要让她回来了。其实,我知道,奶奶是希望我回去的,她是想我回去的。

奶奶去了以后,再回家时,走到小桥口,我还会想起她,她好像还在那笑笑的,等着丫头回来......

多年以后,奶奶在天上过得一定很好,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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