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小盆兰草,来自逸夫楼。
十年前每日去上课,至教师休息室,课间闲坐。其时,以我有限所见,中国最不讲究的去处,就是中学教师办公室,西部尤甚。
往往在走廊阴面。旧课桌以代办公桌。废弃桌凳挤满墙角。外加条帚扫把大堆。
学生进进出出。两三个班主任与各自学生谈话,嘴角跟偶尔来歇歇的我一样干燥。
我就想:安排个杂工专门给上课的人倒杯茶,多好多暖和。
又想:这儿弄宽敞些,放沙发,下课把疲倦扔进去,舒服十分钟,再抖擞精神来一节,多攒劲……
又想: 要是墙上贴一张书法,我提笔,学校出装裱钱,雅致一室……
可惜上课的我,只能想想。想累了,就翻阅读题,多少拣一两篇能看的美文。就读到香港大丑角吴孟达的狂言: 我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配角儿。妙!
就捞到富兰克林的好话: 生活的实惠,与其说是来自巨大的惊喜,不如说是来自于日常那些实实在在的小事情。
更多时候,我是坐在一隅旧桌凳间,默诵东坡的小品,如《桄榔庵铭》,如《与秦观书》。那时能一连气背诵五六十篇东坡诗文。记不住的,小楷抄小块毛边纸上,折叠装衣袋,不时一诵。其中好处,不可说。唯觉东坡与美国佬富兰克林,是一路哥们儿。
若东坡公当日流放再远点,干脆给发派到美利坚,穿越时间遇上老富兰克林和爱迪生那精灵,又当如何?
当然,也可以让富兰克林到宋朝当个翰林试试。
无论如何,同为仁智贤士,富兰克林都比东坡幸福太多,太多。为什么?
胡思乱想之际,就看见一蓬兰草窝憋在烂凳子底下,披头散发,灰头土脸。
其时我在家中阳台,把院中拣来的一盆绣球移栽插芉,已成数盆,红花灼灼。我那一阵子对花草兴旺的信心,绝对大于对学生成绩的提高。乃拉出那个脏兮兮的花盆,浇上随身自带的凉茶。龙井啊,绿莹莹的,微苦。
再一日,清除败叶,黄尖掐掉,废渣兜去,盆子用绵纸拭净。
再后,有水即沃灌。
遂生许多新叶,如眉舒展,秀丽茂盛。
遂有纤枝伸出。乃置于桌上,与吕积海共赏。积海与学生谈话毕,指导孩子演《荷花淀》课本剧。间或亦浇此兰。
那根纤枝悠长而垂,开小白花,再结成一小朵兰丛。
摘之,栽之,又一盆兰既诞生。
后来语文组都摘,栽,已传得七八盆。有的大如洗衣盆。子孙累累。
我这一盆,就是那一盆的女儿。
换办公室两次,这盆兰皆置于书架之上一角,秀叶高扬,绿眉披纷,婆娑可人。
年前一度灰败,乃换弃新土,施水肥,摘枯叶,晒太阳。
今日一长枝纤纤,挑白花一枚,秀妍生动,令人微醺。
兰花馈我不浅矣!唯有诗可报。
乃赋曰:
你把一枚银徽
别在我的透明空气上
奖赏每一个瞬间
都埋伏着辉煌
奖励一根草的生长
画出了一条弧线的乐章
奖励静谧的演讲
在我听不见的时候
打开我的思想
奖励书籍的芬芳
你们让一个糙男坐有坐相
空气开花
我捧住了许多看不见的形象
我一定眼神明亮
此刻
我撞上了你小小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