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尽是泥泞,脚印混乱,一只家巧死了,躺在落叶上,羽毛拧成绺,湿哒哒的摊着。一只黑色的蚂蚁路过,似乎察觉到了食物的气息,在泥泞的边缘来回穿梭,爬到了死鸟的身边,触角试探,确定了这将会是它们过冬的最佳库存,转身要回去搬援兵,此时,另外一只褐色的蚂蚁和它迎面撞上,俩蚂蚁好似仇人见面,开始在叶子上厮杀了起来。很快,黑蚁败下阵来,它的一条前腿给褐蚁生生咬了下来,只能夺路逃命,褐蚁没追。
我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不舍得走,避着风又点上一支烟,想看看这褐蚁如何搬运这么大一具尸体,它似乎打累了,站了一会,没有休息,直接爬上叶柄,仿佛在向宇宙广播着什么,不远处,一片球鞋面积大小的东西突然动了起来,我惊了,那是一群褐色蚂蚁军团,看来这只死鸟早已被褐蚁看上了,它们倾巢出动来搬运猎物来了。
它们很快包围了死鸟,那尸体宛如小说里粽子见了人气似的,瞬间长满了蠕动的蚁群,可我没注意到,不远处,另一支大军已经向这里进发。黑蚁军团是瞬间从我的视线边缘涌入的,它们的战士更多,蚁群中还有不少高大的斗士。褐蚁军团察觉到了杀意,很快从鸟尸上爬下,布阵迎了上去。
如果我的眼神够好听力够敏,应该可以看到满地的残躯断肢,这一场无声的厮杀太过壮烈,没有一只蚂蚁后退,黑色和褐色融成一团,很快这团混乱的团中,渐渐出现一块褐色的图案,位于战局中央的褐蚁们似乎想聚集起来形成合力试图突围,可黑蚁们紧咬不放,逐步绞杀落单的敌人。
突然,我手指一疼,赶紧一甩,原来是烟烫到了手,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声音,“你是不是聋了?喊你几遍你不答应?”我一抬头,看到大哥,没顾得上应他,赶紧低头一看,妈的,他踩到那群蚂蚁了…………
大哥一脸不耐烦的训我:“妈的,喊你多少声了,你是不是魔障了?”我还沉浸在一场世纪大战被他搅和了的悲痛之中,摇着头直说:“可惜了可惜了……”大哥听不懂我说什么,上来就是一拳:“再磨叽,一会你就要看着你的蛋说可惜了!”我悲愤的抬头准备反击他,可想了一下未必干的过他,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说:“哥,你看你踩死的这群蚂蚁……”
…………
那晚从邻县回来,我被直接拉回家了,到家已经夜里三点多了,这次倒是没挨打,被撵去上楼睡觉了,一觉睡到下午,起来胡乱吃了口东西,一句经历没敢跟家里提,问这周学习怎么样,也是打个马虎眼对付过去,带了点换洗衣服又滚回学校了。
到了学校,四哥和六哥已经在宿舍了,我打开从家里捎来的肚丝和猪耳,拧开一瓶酒,恰好六哥从家带了点炒花生,我们哥仨就着边喝边唠。我和他们谈起在二哥家的经历,四哥拍腿称憾,六哥则表示有些担忧,他说:“毒这个事,谁碰上谁倒霉,我们村有个吸毒的以贩养吸,发起疯来把爹妈都杀了,然后被枪毙了,回头一定得跟大哥二哥好好唠唠。”四哥嫌他多虑,说:“碰也是大哥二哥他们的爹碰,又不是他俩碰,没听老七说吗,这事闹得还挺大,他俩也管不起,你跟他俩唠的着吗?”然后拽过我仔细打听二哥家会所里的裸女是咋回事。
转眼到了礼拜一早上,大哥、二哥、三哥、五哥他们都还没回来,我打电话过去,一个个的不是无法接通就是不接,我心想可别出什么事啊,心里七上八下的去上课了。没想到这上午的课还挺重要,在完全听不懂的数学与英语课之间,班主任进来发通知,说是学校意识到本届学生素质良莠不齐,打算在期中考试后按成绩重新分班,瞅他那得意劲,怕是要去带好班了。
睡到中午,一睁眼,那哥四个居然已经回来了,每个人都一脸疲惫,我拽过二哥问咋地了,二哥很乏,不想搭理我,再问五哥,五哥一脸无奈的说:“林海呗,跟司机干起来了,我们又打了一早上架。”再想细问,大哥开始张罗出去吃饭,我们哥七个就晃晃悠悠翻出学校,去村里吃小灶了。
吃饭间,还是很好奇,就问到底咋回事,二哥也有精神了,边吃边说:“我们早上起来想开车回来,结果那金杯让虎哥开走了,家里的车都出去了,我们也不能几个人骑虎哥那摩托回来,只能去汽车站坐班车了……”
大哥骂了句草,然后把话抢了过去:“小丰就是墨迹,说个事你铺垫个毛。”
二哥边夹菜边骂:“操,你口活好你说吧,我踏实吃饭。”
大哥撸撸袖子:“今天的事就是这海哥跟班车司机吵起来了,人家说有查车的,让他往地下趴会,过去就没事了,他偏不趴,结果司机就被查超载了,罚了五百,开进车站,停车就抄家伙过来打,结果我们就跟他干起来了。”
我不解:“你们几个干一个司机能干一上午?”
大哥叹气:“哎~谁知道他们车上还有七八个人,车里又窄,林海那虎逼根本施展不开,结果我们边打边跳窗户,出来又被一群跑客车的给堵了。”
我更加不解:“那你们是咋跑的啊?”
大哥哈哈一乐:“出来了,林海不就能打了么,几下蹬飞一个,打出来了个空,林海喊跑,我们撒腿就跑,那帮人追了我们一条街,哈哈。”
五哥嫌弃的说:“你是没看到,大哥跑的真他妈快!”
大哥不满:“别说我,你们几个哪个跑的不快?”
六哥插了句嘴:“林海干啥不肯趴?”
一直没吱声的三哥说:“他说,我买全票都还没座,只能站着,你他妈凭什么还让我趴着,把你媳妇垫底下我就趴。”
听到这话,我们几个都是一头黑线,纷纷表示,这话还真的是只有林海这种虎逼才能想出来。吃着饭,我就把上午班主任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说:“目前咱哥几个成绩差不少呢,二哥和六哥肯定能考不错,其他人估计都要玩完。”然后沉默了一会,最后合计出来,这次期中考试集体交白卷,坚决要分到一个班去,说完大家举杯起誓。
我突然想到前晚,就问:“二哥,你知道双星帮吗?”
二哥刚喝完酒,正在夹菜,突然就停了,看着我:“你怎么知道双星帮的?”
我把前晚和二叔遇到那位红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摘去了对话的细致内容,只是说那人以为二叔要来抢他生意,后来说开了就拉倒了。二哥和大哥互相对视了一下,我看不懂他们眼神的深意,然后二哥又看向我,然后给我介绍一下双星帮。
双星帮是邻县的第一大团伙,带头大哥就是那天晚上我见到的人,名字叫赵红星,他还有个弟弟叫赵卫星,哥俩以前是服装厂的职工,后来下岗了,一直没啥买卖,就打起了县城沙场的主意。邻县靠着一条古老的河道,采沙是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承包给民营的买卖,原本几十条采沙船分属十几个人,结果这兄弟俩愣是靠着几条枪几十个下岗工人,把这买卖给夺过来了,期间大战小战打了无数,由于他们统一着装,都穿着服装厂时候发的红色运动服和白色双星球鞋,动起手来场面十分壮观,当地道上管他们叫双星帮。
当时中国大地每一个城市都在搞建设,沙场的生意火爆到不行,一时间,无论是团伙规模还是资金规模,他们都足以成为邻县一把,后来他们像全国各地的涉黑团伙一样,有了钱就要进驻娱乐业,开饭店、歌厅、洗浴中心等,巅峰时期,整个县城的娱乐行业只有他们一家公司,直到遇到我们县的郑伯泽,也就是大哥他大爷。
当年经商环境好,有些做买卖的也想在他们县的娱乐行业里插一脚,但是怎么都开不起来,不管是开什么店,很快都会被砸,夜海豪情就是其中一家,而当时拥有这家会所的老板是我们县的,搬到邻县之后开了这家,也遭遇了双星帮的碾压,但他还算硬气,花钱雇了些农民和双星帮打,有死有伤,后来终于撑不住了,恰好也欠了郑伯泽一笔钱,就用这个地方抵账了。
郑伯泽和双星兄弟的交手次数不多,二哥说只有两次,一次是重新开业那天,双星帮来扫场子,直接被几十条枪给顶出去了,另一次是沙场约战,双星帮去了河北搞了一批枪过来,然后约郑伯泽在沙场会会,结果两帮人几百号人拥挤在沙场里时,双方都不敢动枪了,只能约好出人单挑,郑家输了就退出他们县,赢了就可以继续开着夜海豪情,结果,那成了当年刚出道的虎哥的个人秀。
后面的事,大哥和二哥都搞不太清楚了,不过从之前我们的经历来推断,二哥猜测,双星帮应该是和Q县搭上了线,在邻县贩毒,现在大哥二哥的俩爹想参与这块,根据那群Q县的人在夜海豪情玩的那个意思,以及虎哥砍了一个双星帮的人这事,或许有可能是那俩爹已经和Q县的人搭上线了,至于为什么会找我二叔借钱,这个我们就猜不到了,不过我们都觉得,接下来,邻县可能确实会血雨腥风了。
听完这些事,我们几个都有点发懵,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我也不知道在这轻描淡写的故事背后有哪些触目惊心的故事,越想越觉得复杂,想去上个厕所,大哥要跟我同去。我俩站在尿池叼着烟一起撒尿,我问大哥:“你不去劝劝你爸别搞这门生意吗?”大哥苦笑一下:“我爸说了又不算……”然后大哥突然肚子不得劲,要是蹲大号,让我在门口等他。
我走出厕所,烟抽了一半,门口有几棵树,我便走过去,靠着树,慢慢抽,慢慢想,突然,我看到地上躺着一只死掉的家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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