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桃花源》由“两个剧组争夺剧场”分别排演一部悲剧和一部喜剧构成“戏中戏”并贯穿始终。
现代悲剧《暗恋》讲述的是现代爱情故事,具体地说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江滨柳和云之凡1948年在上海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由于时局动荡,这对恋人当年在上海分手之后再也无法联系,不久各自流落到了台北。身在台北的江滨柳四十年来对云之凡一直怀着深深的思念之情。晚年身患绝症,躺在医院的江滨柳从往返于大陆和台湾之间的朋友处得知云之凡可能也在台湾,于是在《中国时报》登出寻人启事。也住台北的云之凡见到寻人启事后来到医院,这对相违四十年的恋人终于见面。但他们都已儿女成行,行走在人生的暮年。
古装喜剧《桃花源》讲述的是婚姻故事,具体地说是一个关于妻子“红杏出墙”的“婚外情”故事。它源自对陶渊明的散文名篇《桃花源记》的改编。武陵渔人老陶打渔为生,妻子春花没有生育,春花与房东袁老板发生婚外恋情。老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而误入桃花源,在桃花源摆脱了烦恼的老陶最终难忘妻子春花,决定回武陵带春花一同去桃花源。可回来后发现春花已和袁老板结婚生子,但早没有了当初偷情时的甜蜜,两人形象邋遢委琐,整天吵嚷不休,家庭破败不堪。老陶欲重返桃花源,但已找不到回来时留下的通往桃花源的路标。
一个是爱情故事,一个是婚姻故事,一悲一喜,其中都有分别之后又相逢的桥段,无论是江滨柳和云之凡的重逢还是老陶与春花的再次相逢都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产生很大的触动。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而我觉得久别重逢永远都不及也没有相遇美好,无论是在剧中的喜剧还是悲剧中都有体现。
《桃花源》里老陶、春花、袁老板三人各取姓名中的一个字就构成“陶花袁”(桃花源),可是此“陶花袁”非彼“桃花源”。“陶花袁”不过是一个婚外情的三角关系。老陶不育,妻子春花红杏出墙与房东袁老板偷情,老陶被逼离家出走。老陶在放手和遗忘之后,成为桃花源里的仙人,却最终无法抛下春花,执意要回到武陵。
然而,老陶回到现实,却发现春花和袁老板并不幸福,不仅仅如此,她们甚至害怕和排斥老陶。表演夸张,语言幽默,动作粗俗,舞台热闹,喜剧气氛浓烈。但老陶之窝囊委屈以及春花、袁老板婚后家庭破败的场景,又使《桃花源》在喧闹的喜剧背后暗含着不尽的悲凉与无奈。
《暗恋》中的江滨柳四十年来难忘因时局动荡而离散的恋人云之凡,深情的暗恋令人感慨又感动;四十年后身患绝症风烛残年躺在病床的江滨柳与见到寻人启事之后来到医院的云之凡重逢,临别时,江滨柳那一句“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让人怦然心动的同时又不免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背过身的云之凡沉默了,她辩解到“我给你写过很多信,寄到上海”“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老了”。无助的人儿,无可奈何的命运,尽在这一句……然而,江滨柳也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一个“想”字。
林青霞把多年之后再见恋人的激动,隐忍,心潮澎湃,内敛等众多情绪通过语气、表情、动作、背影、步态表现得波澜起伏丝丝入扣,自然到毫无痕迹却又那么动人。时光流逝,一切都已改变,生活不能重来。有些重逢只是为了证明已经分离,恰好是剧中人最真实的写照。
在艺术表现上,《暗恋桃花源》的作者赖声川最具发言权,赖声川曾说:“我的作品中一直有‘拼贴’的概念,其实剧场本身就是拼贴的艺术。”赖声川的“拼贴艺术”已然达到将两部戏融为一体的艺术效果。《暗恋桃花源》是现代悲剧《暗恋》和古装喜剧《桃花源》的“拼贴”,但这种“拼贴”不是“拼凑”,而是把两部戏构成了一个互相联系、互相对照、互相影响、互相干扰且富有深意的有机整体。《暗恋桃花源》的“拼贴”的“戏中戏”套层结构,看起来杂乱,实际却井然有序,结构新颖别致,在有限的舞台时空里,有效地表现了丰富的生活内容和人物的情感世界。
《暗恋》导演说:“我看你的喜剧,我好心痛啊。”《桃花源》导演则说:“我看你的悲剧我很想笑。”一出令人心痛的喜剧,一出使人想笑的悲剧,因为喜剧中有悲悯的情怀,而悲剧中有荒诞的色彩。《暗恋桃花源》不但将两部剧融成一部剧,更把两部剧中的悲和喜交融在一起,形成独特而奇异的审美效果。《暗恋桃花源》不是纯粹的悲剧,也不是纯粹的喜剧,悲剧和喜剧融交错上演,不但没有削弱悲剧的感染力和喜剧的色彩,反而强化了彼此悲与喜的表达。悲喜融合,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时喜时悲,应是常态。但悲喜融合,不是不喜不悲,而是有喜有悲;不是悲喜调和与折中,而是悲喜交错与对照;不是悲与喜的弱化,而是悲与喜的强化。
人生如梦,亦哭亦歌,戏如人生,有悲有喜。江滨柳暗恋四十年,是为了一个梦,为了寻找一个藏在他心中的爱情的桃花源。春花和袁老板曾经也是为了一个梦,一个“哪怕是到了天涯海角,都是我们自己的园地”的梦。人生虽然有寻梦的美好,但也充满了遗憾、缺陷与无奈。或悲或喜,或梦醒或心碎,江滨柳和云之凡的爱情故事是悲剧色彩的,他们多年之后的重逢更是全剧的泪点,而春花与老陶的再次相见却也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凉,殊途同归的重逢,让人产生无限感慨。
(注:部分引用胡德才《论<暗恋桃花源>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