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眼睛看书,右手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厚重敦实像中国的历史,层层叠叠地淤积着。我的左脑追随着文字的脉络,在平平仄仄间行行重行行。我的右脑回溯到以前的岁月,那时我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一百零三,腰围二尺三。现在身高一米七一,体重一百四十,腰围三尺二。
那时我喜欢大T恤大裤衩,下面露出两条精瘦的小腿,好像刚洗的衣服挂在细细的树枝上晾晒。如果腰上绑一根线,再来一阵风,我想我就可以挂在蔚蓝的天空,十足的一个风筝。热浪滚滚的河北夏夜,骑上那辆墨蓝的宗申125,绕着城边的外环兜风。
那可真是兜风。风从所有开口的地方钻进来,寻找身上所有的毛孔。大T恤像吃饱了风的帆,呼啦啦地鼓在背上。那时的我头上标配是十六七厘米的长发,在风中根根笔直地拉向脑后,像一面海盗的旗帜。左脚离合,右手油门,一拧就是风。
有时就和JD、MK在路边喝啤酒。一捆十二瓶,要冰镇的青岛。啤酒还漂着冰茬,顺着嗓子过关斩将一路向下,那些冰茬在管路中乒乒乓乓,亮闪闪地山呼海啸。JD那辆披着豹皮花纹的雅马哈125在路灯下暧昧地微笑,冲我的那辆宗申125抛着媚眼。秋波滚滚却是水波不兴,抛累了媚眼的雅马哈开始嘲笑宗申的又黑又瘦,像刚从黑煤窑里爬出来的矿工。
盐煮花生米饱满的一碰就会炸开,旁边的辣炒田螺贼亮贼亮,还有一盘过油知了猴,各各金黄透亮。花生米有一股土腥味,田螺是过油土腥味,知了猴带着柳树汁的苦涩味儿。店是老店,店主是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七八的女儿做服务员。一捆啤酒瓶东倒西歪的时候,才是兴致正浓的时候。MK开始给朋友打电话,连拨了四个电话都没有人来。JD就烦了要把MK的电话扔进路边的下水道里。一边骂骂咧咧地叫服务员再来一捆,要冰镇的能够摇一摇听到碎冰声音的。看到MK的电话就来气,说你要叫人就叫两个姑娘过来,叫不来电话扔进阴沟里得了。MK就把电话放下起了瓶盖举着酒瓶和JD对吹。
我和JD的上衣已经脱了。身体已经成了过滤器。啤酒喝进去,水被过滤出来,酒精留下。那些酒精在血管里呼呼乱窜,冒着幽蓝色的火苗。三人于是开始手指比大小,输了的喝酒。我总是输,明明看见对方出的是中指,想出食指,却怎么也找不到食指在哪里。等输了时,那个食指却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最多两捆,这是我们的规矩。喝完酒轮着结账,这也是规矩。各自骑上了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店主出来,不让我们再骑车了。好在这屁股大的一座城市,走回去也没有多远。把摩托放在店里,就呼呼呵呵地回学校。一路上唱歌。JD折了一根柳条,当作话筒。先唱《心太软》,接着是《真的爱你》,到《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时,我们一起吼。
回到宿舍里直接脱的只剩下内裤,在水龙头底下冲。冲完了也不擦,就坐在走廊里吹风。一支烟一支烟地抽下去,话题也就海阔天空地唠下去。直到其中有人坚持不住说睡吧睡吧呵欠连连,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里。
一躺下去,天地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