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街区】
[01]
我在垃圾堆里翻到了好东西。在烈日下,垃圾腐败的很快,臭气已经熏的我睁不开眼。
扒开上面那一层黑漆漆冒着臭气的粘稠物,一个看起来还算精致的瓷碗出现在眼前。
果然有好东西!不愧我挖了半天。
我把瓷碗拿出来,那些恶心的粘稠物黏在那上面拉成丝。
得用水洗洗,洗洗就是个漂亮的碗了。
这个碗的花纹很好看,是餐馆里用的那种,但还是有些不完美,碗有个缺口,轻轻摸上还觉得有些扎手。
不过想来也是,如果是个完美的碗,谁还会扔呢?我找来了石子,对准那个缺口磨了起来。
她应该会很开心吧,我想。
[02]
她是和我从小长到大的姑娘,在从前,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时,我们曾天天一起玩。直到战争爆发的那一天,整个城区被轰炸。家中的男人都去参战了。这场战斗死伤无数,我带着她跑了出来,离开了那个战争爆发的城市,一直流浪,最近在这片街区停顿了下来。
这片街区的房子都很破旧,有点像贫民窟。但实际上,这里除了真的住一些贫民以外,还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也许是逃跑的罪犯,也许是贪污的官员,更多是现在就正在做可怕勾当的违法分子。所以,背后的身份和背后的钱财,是捉摸不透的。
这里就是这座城市法律的灰色地带。但我们的目的,只是活下去。我们对他们来说,就是要饭的老鼠,不屑一顾而已。对比起处处喊打的市区,这里显然要能够容得下我们些。
只要活下去就够了。
人活着,目标就是活着,这已经是最单纯的了。
[03]
她这几天也有些不舒服,所以并没有出去捡垃圾什么的。
我们住在一座天桥底下,这里可以遮阳挡雨,而且晚上风还小。旁边是一条黑黝黝的臭水沟,说是这样,但还是会有突然干净的时候,所以那时就会存水来用。
“怎么样?”我已经跑回了天桥下面,她此时正靠着墙,无神的看着对面。我拿着碗,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你从哪里弄来的啊?”她有些惊讶,因为这个碗确实不适合我们这种脏兮兮的人用,拿在手上都显得格格不入。
“我捡来的,那个缺口我都给你磨好了,现在一点也不扎人。”我开心的用食指在那个缺口处摩擦。
“那真好啊...”她把碗拿了过去,“以后就不用那个塑料饭盒了,那个臭死了。”
“是啊是啊。”我也转个身,和她一起靠着墙根坐下。她已经这样跟着我流浪一年了,我们什么苦都能吃,因为只用活着就够了。
“诶,陈叔呢?”我看了看周围,才发现他不在。陈叔也是个流浪汉,和我们一起住在天桥下。平时对我们俩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分给我们。
“他应该马上就回...诶,来了。”话音刚落,陈叔就走了下来。从太阳的暴晒下走进阴影中。
陈叔看起来很开心。“我借来了好东西。”他摸了摸自己这条烂裤子的包,掏出来一副脏兮兮的扑克。牌上面有很多黑点点,估计是那些赌徒的指甲垢。
“陈叔,你又去赌了啊?”
“哈哈,这次赚了,没事没事。”他盘腿坐下,“你俩来,我教你们怎么打牌。而且啊,今天晚上有好吃的!”
我俩互视一眼,然后一齐点了头。
[04]
好久没玩的如此愉快了。陈叔由于有工地的活,所以先走了一步。我和她打了一会儿后,就听见肚子叫唤的声音了。
“你饿了吗?”我问她。
“是啊...有点...”
“我去给你找吃的。”
她微微的一笑,乖巧的点点头,“好...”,眼神却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那脏兮兮的水沟。
“我们,要这样多久。”她问。
这一时间我突然回答不上来,“我不是说了吗,只要能活下来,无论怎样,都行。”
“嗯...”她的眼神还是很空洞。
我把碗拿上,准备去给她找吃的。我早就有了想法,便直奔那家餐厅。
正值午休结束,餐馆正在为最后一批客人服务。这家餐馆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张破碎的纸上面写着凌乱的字:饭馆,旁边还有小孩的涂鸦。桌子上是长期有层油膜的,一些饭粒在缝隙里都发了黑。它仍然有很多顾客。店老板据说来头也不小,但具体我也不知道了。
我的目标是这家餐馆后面的泔水桶。
泔水桶摆在餐馆的后门,这后面有扇窗,上面敷了一层黄色的年岁不小的油,几乎看不见里面。里面响起铲与锅摩擦的叮叮当当声音。看来店老板还在炒菜。
桶表面冒着热气,已经看不清楚有什么菜了,只看见那红的黄的混在一堆,粘稠着往下落,在上面盘旋的苍蝇个头也不小。
其实这样看是挺恶心的,但我自有办法。
那后门不好开,老板用劲撞了一下才吱呀呀打开。他手中端着客人的剩菜,嘴边叼着半截烟,接着把它们一股脑儿的倒了进去。
桶的表面立马又多了些油水。等他回去,我才敢从墙后出来, 从裤子的一个破洞里拿出碗来。在桶前面站着挑选,刚刚倒下去的菜,除了沉进油里的,其它还可以分辨。我就像吃自助餐一样,挑选着合我们口味的饭。
突然,后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感觉有股被视线灼烧的感觉,回头看去,背后站着一个女孩。
我认得她,她是店老板的女儿。
“你又来了。”她露出微笑,歪着头看我。
“啊...嗯。”我慌乱的点点头,想赶紧离开。
“我这里...还有一些巧克力...你要吗?”她从兜里拿出几块。
我突然有些感动,天桥下的那个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好,也许吃了这个女孩的巧克力后,会开心起来。
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即使生活很折磨人,但能有一点乐趣,能有一点物质,就能满足。
我刚刚伸手,就听见后门被咚得一下撞开。
店老板高大的身躯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跑后面来了?”他对着自己的女儿说。
“我看见他了。”
“你别管他,就是一个连泔水都偷的老鼠。”店老板伸出手,把女儿牵到自己身边,随后凶巴巴的瞪着我,“狗玩意儿,不许接近我女儿,看到你恶心。”
“爸,巧克力还没给他。”
“给他干嘛,自己留着吃。”
“可我想帮帮他。”
“世界上这么多这样的人,你难道都帮?都没人帮我们,我们凭什么帮?”说着,有些粗暴的把她拽了进去。女孩最后用一种,同情但是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直到门缓缓关上。
我早已习惯被他们所唾弃的感觉。就像看见受伤发脓的老鼠一样,那样的眼神,从嘴里喷出的恶毒话语,我早就听腻了。
我早就明白,只用活下去,带着她一起活着,就够了。
我于是继续挑选热气腾腾的自助餐。
[05]
她看着这一碗泔水饭,露出了丝丝微笑。我吃的很香,她倒是只扒拉了几口而已。
“下午准备做什么?”她问我。
“我去那边捡捡东西。”
“我也去。”
“你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她把碗放在一旁,“我只是想着,这样的生活,还得到什么时候。”
我大概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我微微叹口气,说出了我经常告诉她的话:“只要活着就够了。”
[06]
她虽说是和我一起出去了,但并没有心思捡东西,我收集了一大袋瓶瓶罐罐,她脸上却还是那种失落的表情。
我不知道怎么了。以前和她一起在外面是最快乐的时光。她会和我闹,和我比赛谁捡的东西值钱。
但总有心情低落的几天,就像现在。她一直在四处张望,不像是正在寻找值钱的垃圾。而且表情也很凝重。
也许慢慢的,她就又会挺过来,继续顽强的活下去。
“对不起...”她把她的袋子递过来,里面几乎空空如也。
“没事的,我捡的多。”本来想拍拍她的头,但一想自己的手还很脏。
嗯,不能让她更脏了。
我们把垃圾换了钱,在街边买了两个包子。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桥上幽暗的路灯,只照得下面污水更加漆黑。
她似乎不是很想开口说话,我原本还一路上的给她讲笑话,但给予回应的也只是几个简短的词,于是也识相的闭嘴了。
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比较好。
顺着楼梯往天桥下面走,看见一束微微的火光在窜动。看来陈叔已经回来了。
我刚想给他打个招呼时,却看见了两个不属于这里的影子。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陈叔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她在后面也听见了,有些惊慌,小声的探过来:“怎么了...”
“快躲起来。”我把她拉到一个垃圾箱后面,蜷缩起来,我伸头往外看。
陈叔倒在了火堆旁,另一边还有烧焦的肉。另外两个人从穿衣打扮上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真实的身份一定深不可测。
“我们大哥的狗你都敢杀?”
“我不知道啊...”陈叔跪在那,连连磕头,地上都磕出了一摊血。“放过我一马吧...放过我一马...”
他嘴里不断的念叨着求饶,害怕得全身发抖。
“死要饭的胆子还不小。”其中一个瘦高的人一脚朝陈叔的头上踹去。
“老大怎么说?”另一个人问。
“看他的样子,指定很生气。”高个子把脚松开。陈叔以为放过他了,赶忙再磕了3个头。
“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他抬起头来,眼泪鼻涕横流,血顺着这些黏液淌下来。
“再磕一个。”那个瘦高的阴笑道。
陈叔又磕了一个。
“不响,再来。”
加重了力气。
“没听见。”
陈叔有些昏了,但却仍然重重的撞去,血液迸溅。
“不响!”
陈叔跪在地上,有些缓不过来,头想慢慢的抬起来,身体却摇摇晃晃。
我默默的看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了同情。她在一旁,被我拦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诶,就这样!”高个子突然阻止了陈叔抬头,而是让他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
陈叔照着做了。
他从背后掏出来冰凉冰凉的黑色架子。
“对,就这样,不要动。”
顿时,我瞪大了眼睛,心跳得飞快,简直快要蹦出来了,紧张得全身发抖,想做点什么但被理智拦住了。这不是揍一顿就完事了……她看我抖成这样,也不断小声问发生什么了。
那个架子是...!
“刚刚不够响,现在...”
“嘣!”枪响了。脑浆炸裂,血飞溅到墙上,溅到火里,火苗窜动了一下。
陈叔瘫下去。血静静流到了沟里。
“现在,够响了。”他把枪口擦了擦。
她听见了。
“是枪声...”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恐,“陈叔...”她下意识的想跑出去,我立马把她摁着,捂住她的嘴。她疯狂的挣扎,几乎都要尖叫起来。
“别出去。出去我们也得死。”
“陈叔死了...人死了...”她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活着就行!我们现在还活着!”
一听这话,她突然停止了挣扎,眼泪流到了我的手上。
“为什么...要活着这个样子...”
火堆旁的,陈叔特意烤的狗肉,他一口没吃。其中有一块放在了瓷碗里,等着我俩回来。
[07]
陈叔死后1个星期。
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光,也再没有了眼泪。
尸体被警察处理了。警察就是给那些家伙做善后的。
我们搬到了另一座天桥下。至少...至少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
我们还得继续生活。她会从绝望中走出来的,我相信。
我刚回到天桥旁,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天桥下走上来。年龄看起来比我们俩大很多。
他是谁?我警觉的打量着他。他没注意到我。
他为什么要去下面!?我感觉有些不对,立马跑下去。她仍然坐在那,不过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手里拿着不少钱。
“谁给你的?刚刚那个人是谁?”
“我刚刚出去了一下,他跟过来的。”她弱弱的解释。
“为什么要跟过来?为什么要给你钱?”我不断的追问,因为那个男的根本不像个好人。
“这个...他跟我说了一些...”
“这种人他不是个好东西!上次陈叔就是被这样的人打死的!”我怒吼道,这是我第一次对她这样。陈叔刚刚死去,我不允许这样的人接近我们。
那些看起来斯文的人,其实背地都是禽兽。他们不会同情我们,他们没有同情心,只懂得嘲笑和蔑视。
“可是...钱啊...”
“不就是钱吗!”我一把夺过来,扔进了沟里。“我去找!”
说完,我跑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想要保护她。想要亲自,保护她。
所以,我看中了一个女人的包。
不就是钱吗?
我冲了上去,一把夺了过来。
[08]
那个审问我的警察坐在软和的椅子上抠着鼻子。
我坐在硬板凳上,低着头。
“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放过你?我们警察也是有职责的。”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职责”。
他们有个狗屁职责。
“我看,好多人你们都放了不是...”我还是弱弱的说了出来。
“哈?”他立马笑起来,“人家是谁,你是谁?你有什么?!”
“你们不是也帮那些人处理尸体,收钱办事吗?”
“闭上你的破嘴!”他一拍桌子,猛得站起来,“我是警察!你偷了东西,你得负责。”
现在开始履行职责了,现在显得正义凛然了。
“呵,你一个小孩,捡垃圾的,你懂什么?”他边说边翻看了旁边的漫画,突然就看了起来。大概看了10分钟,他才重新瞪向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置你,不如游街示众吧。我小时候看见过。”
他根本不懂法律。这里的警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正义,在钱面前,什么也不是。对于我这种,这才说起了他们的正义。
可我怎么会去抢呢...大概...是被某种情感冲昏了头脑。
不过,我应该很快就能回去。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
[09]
我被捆住了,他们找来了一辆手推车,准备让我跪在上面。
我请求再见见她。
他们讥笑着,还是同意了。把我带到了天桥下。
她看见我,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流泪也没有担心。
“我不小心犯了事,这些警察什么也不懂。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至少,我还活着。我们还要一直活下去。”
“活着...无论怎么样都要活着吗?”
“嗯嗯,一定要活下去。”
“就像,你一直告诉我的,活着就够了。但我活得痛苦,活得难受。无论怎样都是活得话,我想,我可以换一种活法。”
我被她的话惊到了。“什么...啊?”
“昨天你见到的那个男的,其实在陈叔死之前就找过我。他要把我带回家,认我做女儿。昨天,给了我一笔钱。他家很有钱。”
“不行啊!”我激动得尖叫起来,“他根本不是认你做女儿,而是...”
“我知道。”她点点头,“但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不知道会是痛苦,但至少,会改变,不是吗?”
“不要...”视线渐渐模糊,思维开始混乱起来。
“对不起。谢谢你这两年的照顾。以后,你也试着去改变吧。而不仅仅是活着。不过,我这也算,活着吧。经历了陈叔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
“不要...”
“我……”
“不要...”
“要跟着他走。”
再也控制不住了,再也无法忍受了。
“好没好啊!拖走!”几个警察上去,把我拖走。
我甚至来不及哭泣。
只看见她的发梢,和最后一丝微笑。
[10]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议论和刺耳的笑声。
我跪在板车上,前面有个警察拖着走。两边的人群对我指指点点。
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第一次觉得活着的感觉如此痛苦。
一辆黑漆漆的车停在路边。一个男人站在车旁。
她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将她领入车中。
我就从旁边路过。看到了这一切。
跪在上面,旁边人的讥讽越来越大声。
那个餐馆老板一个鸡蛋朝我脸砸过来。
周围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警察喊到,“大家看着啊,这就是捡垃圾的,还抢东西。”
我失声痛哭,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
[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这里只是一只高中狗,还有很多不足请多指教(๑•ี_เ•ี๑)当然也想有人约稿啦(虽然可能没有]
图与内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