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城地处西北，往往人们还没准备好厚实一点的衣服，寒意就不请自来了。

赵一念靠着惠能那位师兄留下的一些联系方式，在玄武城暗中联络了很多人，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结成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

三教九流，皆在其中。

“啊嚏、啊嚏……”城内穿着单薄秋衣的一位少年连续不断的打了几个喷嚏，然后习惯性地仰了仰头，倒不是故作高深什么之类的，只是前面突然走来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他不好意思直接用那油腻腻的乌黑的袖口擦流下来的鼻涕，只能暂时先让它们老老实实呆着，待得莺声燕语远离后，他再狠狠地摁了下鼻孔，使劲一呼，那鼻涕如离弦之箭，落在灰蒙蒙的地上，他伸出穿着破烂草鞋的右脚，用力踩了踩，还跺了跺脚，顺势用那脏乎乎的袖口抹了一下鼻子，在脸上拉出了一点小花痕，他却浑然不觉，或许知道了也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吧，谁会在乎一个捡破烂的干不干净呢？

“小乞丐，今天讨到钱了吗？”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手里拿着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少年冷眼看了一下，没有理睬，默默地转身想要离开。

“别走啊，小乞儿，要不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就给你一个糖葫芦，卖糖葫芦的老张头跟我说你跟着他后面两天了，就想乞讨吃一根糖葫芦，怎么样？想吃吗？”小胖子的气焰甚是嚣张，没有受过太多磨难的孩子往往都是这样，与钱财多寡并无多大关系，率性而为的赤子之心并非全是好的。

脸上不算干净的少年愣了愣，定下来说道：“我不是小乞儿，我是捡破烂，但我不下跪乞讨，我也没有想乞讨糖葫芦，老张头瞎说。”他的神色镇定地不像是个孩子，但他看着鲜艳的糖葫芦，闻着那香气，喉头不自觉地涌动了下，带下了不受控制分泌出来的口水。

少年早早地懂得了世故人心，知道自己现在没人撑腰，也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当地富户家的公子，虽然他一直觉得那个富户家的儿子是个大傻瓜，《诗经》第一章背了三天，就只会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自己趁着在书院捡些废纸片的时候偷偷躲在廊下偷听，都会的比他多，还有个什么《千字文》，小胖子昨天才因为在那摇头晃脑地背了半天，只背出来个“天地玄黄”被老夫子打了板子而哭泣，自己还在偷偷地嘲笑他。如此看来，他还真是蠢。

倒不是怕挨打，只是谁也不想被挨打。

“小乞儿，你不想吃糖葫芦吗？”上胖子有些惊愕，觉得自己的面子受到了践踏。身材略显瘦弱的贫苦少年低了低头，知道喜欢揍人的小胖子这是准备动手了，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快速地跑掉了，顺手还在胖子身上推了一把，小胖子看着自己身上的两个脏手印，气得立马追上去，哇哇大叫，追了没一会只能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办法，自己好歹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能跟那整天混迹市井底层的小乞儿一般见识，就算按他说的不是个小乞儿，也是个捡垃圾的。哼，本少爷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就放你一马！自己这也算做到书中说的“宽以待人”了吧，是宽以待人，没错，本少爷的学习天赋果然不错，只是那老夫子不甚聪明罢了。

穿着破烂单衣的少年快速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停下来一看，那胖子果然没追上来，小爷这久经锻炼的速度岂是那废柴能追得上的。转身回望不见人后，他便彻底安心地继续在这各个街坊之中晃荡。

他像个领地的领主似的巡视着各个早已在这扎根多年的店铺，他鼻子轻轻地嗅了嗅，嘴里小声嘀咕道：“老刘家今天的羊肉烧的不地道，嗯，香气不那么浓了；老张家又卖他们家的假酒了，那些就可都是傻子都闻得出来的，怎么还有那么多傻子愿意去喝酒？……”少年一路碎碎念地来到了玄武城西的垃圾堆前，这可是他自己的宝山啊!自己在这找到了不少好东西，现在自己跟爷爷在家用的那方小木桌就是在这边捡的，也就一个桌腿稍微短点，这些大户人家一点都不会过日子。自从爷爷瘫在床上后，自己也是靠着从这座宝山中挑挑拣拣一些送到那些铁匠铺和各个杂货铺去换点零钱，好维持自己爷俩的生活，还能给爷爷买点药，运气好捡到大件还能留点闲钱给爷爷打上二两散酒。虽说爷爷老是让自己把钱攒着留着上学堂，可今天中秋不是，多捡一点，多卖一点钱，给爷爷打点酒，还能给自己买个糖葫芦，也是过节了不是。

月上柳梢，寒意渐重，他左手拿着刚打好的酒，右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脸上的快乐止不住地往外淌，开开心心地回到了自己那又老又破的茅草屋，瘫在床上的爷爷重重的咳嗽声让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头发乱糟糟的老爷子用那布满老人斑的干瘦的手，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肺部，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爷爷，我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酒。”少年的声音刚落下，手却是也不慢地轻轻拍打着老人的后背，风烛残年的老人浑浊的眼神里露出一抹欣慰和痛惜之色，吃力地说道：“乖孙儿，爷爷没事的。”

小胖子家的深宅大院里，一盏盏精致的红彤彤的灯笼显示着节日的喜庆。“爹，今日我能背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夫子还表扬我了。”小胖子一脸的洋洋得意，“还有，今天那个小乞丐欺负我，我也没有揍他。”

“真乖，不错，来，多吃点青菜，肉可不能吃太多啊!”中年人的声音十分沉稳。

“嗯，爹，娘，你们也吃。”小胖子倒也孝顺。

“哈哈哈……”一家人其乐融融。

明月之下，茅草屋中的爷孙两，老人小口小口地抿着酒，一脸的舒坦，少年一口一口地慢慢舔舐着糖葫芦，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甜，闭着眼睛，一脸满足。

看着少年的满足神情，看着天上那轮亘古至今照耀人间的明月，老人早已泪流满面。

豪门深宅，阖家团圆，撑得起漫天星辉，茅草屋间，小酒二两，倒也带得回一轮月色。

侯家灯火贫家月，一样中秋两样看。

天涯此时，月圆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