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曰:“世事无常,命运难测。”命运一词确实挺玄乎,然则时也命也,有人全然不信,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深信不疑。至于孰对孰错,其实完全没有争论的必要,只要不强加于人,不危及与伤害他人,自行其是即可。反之,则应强烈谴责,并加以严惩。
《妖术》一篇就为世人展示了这样一出社会丑态——以“命运”为噱头,进而行谋财害命之举。
故事里的主人公叫于公,此公德才兼备,是个漂亮人物。具体表现为:年纪轻轻就练就一身好武艺,并据此行侠仗义,颇有侠名;没有不平事的时候,则喜欢与人切磋拳脚,力气大得可以直接将高脚的漏壶举起,然后旋风般地舞动。
明朝崇祯年间,于公到京城参加殿试(武举人考试),其中随行的一个仆人病重卧床不起,于公深感忧虑。恰好当时京城的街市上有一个善于卜卦的术士,传言术士能精确地预测人的生死。
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于公打算替仆人前去算上一卦。刚到神算的卦摊,于公还未开口,神算就对于公说道:“你是不是想问问仆人的病情如何?”于公心中一惊,急忙称是。哪知神算却说:“仆人的病倒是无碍,你的处境却很危险。”
于是于公就请神算为自己卜卦。一番掐指念咒后,神算突然惊愕道:“你三日之内就会死。”于公听后,惊诧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见此情形,神算继续说道:“无妨无妨,只要你给我十两银子,本人倒是有小小的法术可以破解此灾厄。”
于公心里自付道:“既然生死已由天定,又岂是小小的法术能够破解呢。”故而没有答应神算的要求,起身准备离开。
神算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赶忙大声对于公说:“阁下不要吝惜这点小钱,以免后悔莫及呀!”于公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心爱护于公的人,听到这件事后,皆为于公担心,都来劝说其破财免灾。于公没有听从。
转眼到了第三天,于公端端正正地坐在旅店的房间里,静静地观察动静,可是整整一天也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到了夜晚,于公将蜡烛点亮,关好门窗,手持宝剑,依旧端坐着。
一更天将过,于公也没感到有什么将要死亡的征兆。刚想去睡觉,忽然听到窗户缝隙传来窸窸索索的响声。于公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人扛着戈矛正从窗缝处进入。
小人一落地,马上就变得跟人一般高大。于公拔剑而起,猛然向小人砍去。但小人身形飘忽不定,于公未能击中。
小人经此一变,体型急剧变小,赶忙寻找来时的窗缝,像是要逃跑似的。趁此间隙,于公眼疾手快再次砍去,小人应声而倒。拿灯一照,是个纸人,已被拦腰砍断。于公不敢睡了,坐在那里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面目狰狞如鬼的怪物破窗而入。好在于公已经有了准备,待怪物刚刚落地,一剑击之,怪物一分为二。
可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一分为二的尸体竟还可以在地上蠕动,为了防止怪物再次起来,于公赶忙连击数剑,剑剑皆中。但奇怪的是,宝剑击中怪物所发出的声响,并不似击中肉体的声音。
仔细一看,原来所谓的怪物竟只是一具泥偶,已在于公的剑击之下,一片一片碎落于地。
又是纸人,又是泥人,看来今晚注定是多事之秋,于公更加警惕了。他移坐到窗下,眼睛注视着窗缝。
过了一段时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类似牛喘的声音,紧接着就有怪物推窗棂,整个房间的墙壁都被震的摇摇晃晃,看上去就好像马上要倒塌的样子。
于公害怕墙壁倒塌会将自己掩埋,心想不如出去与之战斗。于是猛然打开房门,飞奔而出。
来到屋外,于公看到一个几乎与屋檐一样高的巨鬼。在昏暗月光的映衬下,只见巨鬼面黑如煤炭,眼睛里闪烁着黄色的光芒,上身赤裸,光着脚,手上拿着弓,腰上挂着箭。
正当于公惊骇之际,巨鬼朝着于公射了一箭。于公用宝剑拨挡,箭落于地。刚要还击,另一箭又射出,于公急忙跳跃躲开,箭穿透墙壁,咔咔作响。
两箭不中,巨鬼怒不可遏。它拔出佩刀,挥舞如风,朝着于公用力劈下。于公像猴子似地纵身往前一跃,刀砍在院中的石头上,石头立刻断裂。乘此机会,于公钻到巨鬼的两腿间,挥剑砍削巨鬼的脚踝,发出铿然之声。
巨鬼更加愤怒,吼声如雷,转身又向于公砍去。于公又伏身向前一钻,巨鬼的刀落下来,砍下一截他的裙袍。而于公已到了鬼的肋下,挥剑猛砍,也是铿然作响,巨鬼仆倒在地不再动弹。
于公又挥剑乱砍,发出的声音就像砍在木头上一样。用灯一照,原来是个木偶,高大如同人一样。弓箭还缠挂在腰间,木偶的脸部刻画得狰狞恐怖,凡是被剑砍的地方,都有血液流出。
于公怕还有什么怪事再发生,便手持烛灯坐等天明。其间于公反复思索,方才悟出鬼物都是那个算卦的人派来的,欲致人于死地,从而证明他的占卜之术神奇灵验。
第二天,于公告知所有好友,约他们一起去找神算理论。神算远远瞧见于公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人来,心知不妙,于是作法,嗖的一下不见了。有个好友就对于公说:“神算使得是隐身术,用狗血便可破解。”
于公听从其建议,准备好狗血再次前往。那神算又如前次那样隐匿,于公赶紧将狗血泼洒到神算站立的地方,只见神算被淋个正着,头上脸上狗血模糊,目光一闪一闪的像个鬼一样站在那里。众人一拥而上把他押送到衙门审理定罪,不久就被处死了。
故事到此结束,意犹未尽之余,不免引人深思。故事所涉及的主要人物:于公与神算,此二人皆可算是能人异士。一个武艺高超,一个法力无边。按理说,两人只要没有交集的话,大可在各自的领域内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可老天爷似乎跟二人开了个大玩笑,两位“硬核”男士的相遇,犹如“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过程惊心动魄,结局却也滑稽无比。
一个快意恩仇,一个身死道消。究其根本,始作俑者竟是由“算命”所引发。
算命这个行当,应该算是中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吧。人类在远古时期、封建时代,由于自身的弱小以及科学技术的落后,大都愿意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与支配世间万物。
因而在面对困难、挫折、困惑、痛苦时,在面临重要抉择的紧要关头,都会寄希望于上天,祈求获得指引。于是乎,占卜之术应运而生。比如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就是占卜之术的产物。
言归正传,故事里的神算,其实还是有真本领的。他的出场就颇为惊艳。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何得知于公前来问卜的目的,但这足以让于公刮目相看,从而为后续的谋财打下埋下伏笔。
不幸的是,神算终究还是失算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微末道行只能用来吓唬芸芸众生,却吓唬不到于公这般的英雄豪杰。事实证明,歪门邪道敌不过浩然正气,邪魔外道也终究敌不过人间正道。
我们不妨再做进一步思考。如果神算没有碰到于公,其结局会如何?在此之前,神算是不是屡屡得手?(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那么有名气。)他又干了多少谋财害命的勾当?
细思而恐,想来如神算这类人物,在现实社会之中也有诸多原型吧!
现实社会里,我们大都是平凡人,不可能像于公那样,有个性、有骨气、更有能力去自己解决问题。我们多半会在“神算”的恐吓下,就乖乖奉上银两以求消灾解难。
然而,当我们真的依照“神算”所言,一幕幕人间悲剧就匪夷所思地上演了!
以下新闻报道,当可证明我所言非虚。
2003年8月31日,台山市北斗镇寨门墟一姓林的农村妇女,因相信蟾蜍(俗称癞蛤蟆)汤能为小儿消食“去黄气”,特地用捉来的蟾蜍煲汤给几个孩子喝,从而导致4个7至11岁的孩子饮过此汤水几个小时后全部死亡。原因是听信神棍的话,用偏方为孩子治病。(此外,还有喂孩子喝活蝌蚪治病的案例。)
2016年7月12日,四川广安华蓥市的豪迈国际广场有一位13岁的女孩跳楼自杀了。原因是女孩体弱多病,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的奶奶就带着孙女来镇上算命。算命先生李某就出了个主意,即要想彻底地根治女孩的病,需要找一个得道之人跟女孩“圆房”。 然后李某以治病的理由对女孩实施了“侵犯”,事后,女孩终日被这件事所折磨,心灵遭到巨大创伤,终于写下遗书跳楼自尽。
2018年7月28日,陕西省榆林市巴拉素镇三场村一个观音庙旁,有一个15岁的女孩(刘某)遇害。原因是犯罪嫌疑人“神官”樊某用铡刀、麻鞭、擀杖以及白酒,利用封建迷信对刘某进行了将近4个小时的暴力殴打,半小时后刘某死亡,而这些暴行竟然是为了帮女孩治病。更不可思议的是受害人的父母当时就在现场,当女孩忍受不住殴打时,曾边哭边向她发出求救。但犯罪嫌疑人“神官”樊某却说:“任何情况不能干涉治病,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女孩的父母硬是没有制止暴行,直至女孩奄奄一息,方才报警。
……
类似的新闻报道还有许多,在此就不再枚举。
这些真实案例让人痛心!我们不禁要问,这些孩子的亲人为何如此愚昧,如此固执,以至于将孩子们一一推向火坑而不自知,还冠以“爱”的名义。这样的“爱”是多么可怕与残忍呀!
正如开篇所说,求神问卜纯属个人行为,没法评说也无需妄加非议。问题是求神问卜要有个底线,慰藉心灵可以,危及与伤害他人则是万万不可!
蒲松龄在《妖术》的篇末评价道:“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几人?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何?况有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尤甚耶!”
大意是:“我曾认为花钱问卜是一种痴傻的行为。世界上讲论占卜之道并且能准确预言生死的能有几人呢?占卜而不准确,仍和不占卜一样。况且即使明明白白告诉我死期到来,又将怎么办?何况还有借用别人的生命来突显卜术神奇灵验的,这种人就尤为可怕了!”
诚然!蒲翁写下这篇文章,距今已将近三四百年矣。时代在变,许多事物都在变,但唯独人心亘古不变。过去的悲剧依旧会在未来上演。
奉劝世人擦亮双眼吧,多更新观念,多启迪心智,让封建迷信失去滋生的土壤。此外,遇事不怕事,理性对待方为上策。科学虽然无法解释一切,但与伪科学的危害相比,相信科学终归是有益无害的。
毕竟命运二字,命在前运在后,先要有命再去图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