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漫谈。水浒是个黑暗凶残的世界,也是因此,那些人群中的真英雄才显得更难得。
梁山恶徒
我们都知道水浒号称一百单八好汉,但这一百零八人性格各异,真正称得上光明磊落的人很少。
如李逵、鲍旭之流,把杀人当乐趣,这李逵连无辜小孩都杀,可以算是穷凶极恶。
武松前期为人不错,做事果断干净,但被逼急了之后也是滥杀无辜的人。血溅鸳鸯楼一节里,武松化身复仇杀神,红了眼杀死无辜侍女、路人十数人。他做了行者后也是霸道横行,碰见孔亮一节里殴打店小二抢酒肉吃,最后追打黄狗落水,其形象可谓是一落千丈,武松的人格缺陷很明显,也很严重。
林冲为人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豁达不足,蝇营狗苟。林冲性格的塑造,是普通中层阶级形象的写照,他被逼上梁山也因此有了象征意义。社会的柱石、只求安安稳稳的林冲也上了梁山,才显示出社会的不可救药。
关胜、呼延灼等朝廷降将是迫不得已,来之则安之,也是招安的主力,人品看不出多少褒贬。呼延灼在后世《说岳全传》里也有出场,白发老将对抗金国,倒是可以算得上鞠躬尽瘁,但那跑到别的小说里了,这里不做参考。
宋江、吴用之流,机关算尽,心肠狠毒,虽然精于权谋,但人品显然都很低劣,跟好汉沾不上边。
霹雳火秦明前脚妻小刚被害死,后脚就加入宋江娶了花荣的妹妹,其人可算是全无心肝。
更不必说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窃贼出身;王矮虎色胆包天;孙二娘张青开黑店卖人肉;张横拦江打劫杀人;穆弘兄弟黑社会动不动杀人放火;双枪董平娶妻不成杀人全家抢女,狠毒至极。
这么看,梁山上的恶徒确实占了多数。
说了这么多人品不佳的梁山头领,那么,到底还有哪几位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好汉?
侠客鲁达,悟得智深
第一位要说的,就是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一出场,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书里形容他的外貌是:
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腮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鲁达是个极豁达、直来直去的人。俗语说相由心生,在鲁达身上体现得真有几分道理。一开始,他是个真正的侠客,听到金翠莲被郑屠欺压,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好不容易被劝住,回到家里,是晚饭也不吃,气愤愤地睡了。
这样的鲁达是真正的侠客,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诠释者。他不但要插手,更是会因为弱势人群遭受的不公而愤怒,他不顾其他一切,就要去纠正这件事。在水浒世界里,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翻开水浒书页,满是杀人放火,其中有佛法吗?
我觉得是有的,鲁智深就有。(以下涉及佛法的内容仅个人看法,有待商榷。)
一开始的鲁达,是愤愤不平,要去纠正一切他眼里不对的事。对待恶人他是怒目金刚,对待弱势人物,他是低眉菩萨,一点也不像一个粗鲁汉子。他的怒目低眉,这些都是外相。佛教里佛和菩萨都没有“定相”,比如观自在菩萨,一般说有“三十二应”,也就是菩萨有三十二种化身外相来面对不同的对象。而鲁达,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对应了佛法中的这种无定相。
另外,鲁达性格里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豁达无牵挂。这也是他身上佛性的集中体现。
清代戏曲《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里有一段唱词《寄生草》,是对鲁达的绝佳解读。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句词就是鲁达豁达的因由。对鲁达来说,他从来不在意自己会落到何种境地。他很少在乎自己行事的后果,只是按着自己内心所想去做。打死镇关西后,他漫无目的游走,员外跟他商量让他做和尚就爽快做和尚,做了和尚他也不守什么戒律。其实鲁达还是鲁达,他从没觉得做了和尚,自己就变了一个人,这反而是他领悟本真的慧根。
《心经》里有一句: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鲁达的豁达,就是心经里的「无挂碍」。他一生来去自如,所以最终得以涅槃圆寂。鲁达圆寂时写了一篇偈语,玄极,妙极,其中意味难以言传。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咦!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偈语里这句「今日方知我是我」,怎么理解?
佛教里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一实不二」。和其他很多宗教不一样的是,佛经崇尚的并不是神佛个人,而是某种普遍意义的「万物本质」。追求理解一切事物的本真,这其中自然包括自己。「今日方知我是我」这句话里有两个我,前一个我,是六根纠缠的鲁达自己,后一个我是「真我」,也就是鲁智深顿悟了「一实不二」的佛理,见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鲁达一开始行侠仗义,做和尚后来去自如,最后欣然圆寂。是我眼中水浒里第一英雄好汉。
仁义无双,美髯公朱仝
美髯公朱仝是有关公一样的胡子,也有关公一样的义气深重。他私放雷横一节里,说的一句话令我无比震撼:
“我自替你吃官司,家私尽可赔偿,你顾前程万里自去。”
朱仝是个都头,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生本可以衣食无忧。但却为了雷横这个朋友,干干脆脆地舍弃了一切的顺风顺水,说,我替你吃官司,你顾前程万里自去。
关公遇上的是刘备和张飞,成全了桃园结义一世英名。只可惜,朱仝为了义气搭救的宋江、雷横,却用截断他所有后路逼他做贼做寇的方式来报答他。
他不肯上山,想好好做人以后回乡。于是梁山安排李逵砍死朱仝照顾的小衙内,替他定下死罪。
朱仝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梁山这个世界里,或许从来没有「互相理解」这件事存在。不管他自己多么想留在正常社会重新做人,那些所谓的兄弟绝对不会尊重他的意见。
然而,朱仝的怒向谁发呢?
他选择向李逵发怒。我们都知道,李逵是个没有是非观念的家伙,视人命如草芥,俗世前途也是狗屎。李逵的所作所为,都是宋江的指示。然而,被逼到这种境地的朱仝,拒绝宋江,就是死路一条。要想不死,只能上梁山。
我始终心疼朱仝这个人物。他代表了传统文化里真正的忠义思想。对待朋友,他仁至义尽,他对待他人也从来不坏恶意。原本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会在流放地获得领导的欢心,挣扎几年,终究可以回乡为良民。他唯一的错,就是他不曾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去度宋江雷横等小人之腹。
未曾料到人性之黑暗,是朱仝的悲哀。但对这个人物评价的话,谁又能说他不是真正的好汉呢。朱仝最后得以善终,也算是对他前半辈子所受委屈的补偿吧。
鲁达、朱仝是水浒里两位代表性的正面人物。除此之外,梁山人物里我觉得为人正派,称得上英雄好汉的还有混江龙李俊、浪子燕青等几位。鲁达圆寂、朱仝官至节度使善终,李俊去了暹罗国为王,燕青带着财物逍遥江湖。
作者给他们的这些美好结局,也算是一种补偿和向善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