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做着梦。
那片熟悉的操场,涌进一股股学生,迅速填满土地。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谈论着一模一样的话题,将一模一样的钟情眼光,一模一样地投向暗恋的方向。这场景曾经令她烦恼,如今令她安心。很奇异的,十五岁时日复一日荒度的时光,会在二十五岁,夜复一夜地回来。于是,这个清晨她回到高中校园,一个平常的升旗仪式,并没发现异样来临。
直到她被拾起,一只手将她握在掌中。
她感到自己的浑圆,有点懊恼未能坚持的健身课程,但很快她的懊恼变为恐惧。她感到自己的粗糙,一种素面朝天也毫不露怯的傻气。她感到自己的脆弱,身体被汁水溢满,一点压力就要心酸得哭出。她吓了一跳,确实感到自己的变形,她怀疑自己缩小到多年苦心装扮的身体内部,却被一只手赤裸地挖出。
幸而,伴随一句“新年好”,她被交出, 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紧。
她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橘子,一只在农历新年的升旗礼上,被交换以传达祝福的橘子。 她想起岛国确有这项传统,在每年特殊的节庆,橘子成为矜贵的水果,让诚挚或客套的祝福顺利在人间流通。她试图平复惊惧,想投入新身份高尚的责任感中,转念的片刻,已被深情的想象感动: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将辗转于青春的友谊;稍晚的时候,她将浸满在爱情的蜜意;再过一天,她将感染着亲情的温馨;几天之内,她不辞劳苦,也算能把人间情谊多少尝遍。她仍对比梦境更荒诞的现实存疑,但这并不妨碍她用一只橘子的心态,甘之如饴地生活下去。
这么想着,她感到一种湿润的温柔渐渐包围了她,她抬起眼睛(现在不知成了橘子的哪个部分),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想笑(但她不知道该用哪一部分身体),而那双眼睛轻易地笑了,也轻易地、温柔地发出声音:
“你看上去,好像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