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来县城了,表面上是给我们送来些家里自己种的大葱和土豆,其实主要是想他们的孙子了,打算接孙子回老家住几天,今天晚上会在弟弟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去。
我们平时上班没时间经常回家,就趁他们来的时候去弟弟家跟爸妈聊聊天。
“前些天你那个二婶来咱家哭了。”妈妈平静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一激灵,立马问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儿子。”
老爸每年都会在果园旁边的地里种一些土豆,大葱,每年收成的时候,村里人有需求的就会到家里去买一些,当时二婶也去了,买了30元的土豆,说现在手里没钱,先赊着。
现在,每隔5、6天,二婶就会备上足够的粮食和蔬菜,坐车去县城儿子家,看望她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四个人。
端午节前后收的土豆,到现在差不多两个多月了,二婶来我家给我妈送之前赊欠的土豆钱。我妈把二婶让进了屋里,还没聊几句呢,二婶就哭了,倾诉着她的不幸,这样的儿女,怎么就让她给摊上了呢?
二婶是嫁到我们村里的,她的男人和我们同姓,家里排行老二,按辈分我们叫他二叔,然后这个女人就成了我们的二婶。二婶育有一女一儿,这女儿比我小个两三岁,儿子跟他姐差个两年,小时候小孩子们在村里成群结队的疯玩,那时只记得她女儿特臭美,有点儿零花钱就去小卖部买朵纱巾做的红花戴在头上显摆,二婶夫妇也挺宠他们姐弟俩,基本上不让他俩干农活。
后来我们去外地上学了,更多的村里娃甚至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每到春节前,外出打工的人们就陆陆续续回到老家,准备过年。
出嫁在外的我们,每年春节前也会回到老家,看看老爸老妈,爷爷奶奶。一年的春节回家,和姐姐从爷爷家出来,刚走到胡同口,一道白光直刺眼睛而来:肆意洒脱的淡黄色秀发,从颈到脚是随风飘动的一袭白!刹那间以为是哪里来的道家仙客,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婶家的弟弟“毛蛋”:如雄狮鬃毛般的浅黄色杀马特发型,从上往下一身宽松肥大雪白的西装西裤,搭配着一双风骚的白色皮鞋。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人家已从我们眼前“飘过”,留下的只有肥长的裤腿卷起的缕缕黄土尘埃。
“妈呀,妈~,猜猜我和姐姐今天看到了谁?”一进家门,我如孩子般迫不及待地向妈妈讲述我们的所见。
“谁呀?”
“是二婶家的“毛蛋”!”
我们讲的是眉飞色舞,妈妈的表现是风轻云淡:这有什么啊,也难怪,你们不经常回来,我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原来,从前些年开始,这个毛蛋就一直在作妖作怪。
以前,手机还是稀罕之物,能装有固定电话的都还是不错的人家,二婶家虽不富裕,但也是要面子的人,赶时髦装了一部。那时候电话费较贵,没有要紧的事情,这电话一般不会去打。就在一年的春节前夕,毛蛋也从打工处回到了家,等到二婶去交电话费时,差点因为话费金额跟人家打起架来。在农村老家,特别是前些年,一个月一百元的话费就是天价了,可二婶家那个月的电话费竟然达到了一千二百多,这放谁家都算是一个神话了吧!
后来经过核实,话费金额是没有错的,可怎么就会打这么多电话?回家一问,原来是毛蛋打的,在外打工谈了个女朋友,现在分居两地难排相思苦,只能在电话里倾诉。白天二婶二叔在外忙,毛蛋就在家里通过电话跟他的女朋友传情了。
前些年电缆经常被盗贼切断,最后造成村里的固定电话集体瘫痪,好在那时候大部分人都有了手机,这座机就被历史翻篇了。
又是春节前夕,这时村里人突然听说二婶家招贼了,二婶家准备给毛蛋盖新房用的钢筋都没了,这个贼还真不傻,专挑贵的拿,那么多的原材料,就这个钢筋最值钱。~~然而啊,然而,最后抓到的“贼”竟是自己的儿子毛蛋。到头来还是女朋友惹得祸,用手机和女朋友聊天,没话费了,就偷偷把这钢筋拿去卖钱了,女朋友这次是又换了个新的。也难怪,如果还是之前的那一个,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了还能保持这么激情的卿卿我我。
但外人就纳了闷了:在外打工一年到头怎么着也得攒下点吧,至于把家里的钢材拿出去卖钱?是不是这二婶二叔管得太严,把儿子打工赚的都给收了去,也没给人家留点零花钱?
这又过了一年,二婶家喜事不断:先是儿子领回家一个“媳妇”,再就是不到俩月这个“儿媳妇”就给二婶二叔生了一个孙女。
敢问这媳妇的娘家人呢?原来儿媳妇的家在遥远的东北三省,亲娘自小就弃她而去,继母待她猪狗不如,所以很小她就出来打工,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去。
春节过后,毛蛋继续了新一年的打工外出,媳妇在家照顾孩子,虽然前两年有些折腾,但生活总算平静了下来,日子也过得其乐融融。
有了孩子的第二年,突然听说毛蛋要订婚,WHAT? 开什么玩笑?难道说是媳妇的娘家人追过来,想为自己的女儿争个面子?
原来是我们想多了!是因为毛蛋又有了“新媳妇”,这个“新媳妇”给毛蛋生了个儿子,二婶二叔有个了孙子,这个新媳妇娘家又在离我们不远的村子!
怎样?怎样?有时我就在想,这要是把“毛蛋”的经历搬上荧幕,这剧情绝对是狗血剧里的翘楚!
后来才知道,这毛蛋过完春节一出去,就谈了这个新媳妇,还没等新的春节来到,儿子就出生了,因为在外打工租的房子,新媳妇生了孩子不能上班,毛蛋又挣不了几个钱,新媳妇和孩子的吃饭都很困难,私底下二婶二叔早就知道,所以那段时间总是去小卖部买奶粉,然后再送去儿子打工租住的地方。
这个新媳妇的娘家村离我们村子不远,也算是一户传统人家,现在社会未婚先育的多了去了,人们对此也就不以为然。现在的问题是,女方的家人认为自己的女儿都已经给男方家都生孩子了,总不能让外人瞧不起,也打听到二婶二叔家情况,外加上生的是个男孩,底气足,就发话说,你们家之前的事我们不管,但你们家要对我的女儿有个交代,这儿女婚嫁的程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从头到尾,一个不能少的走一遍。
之后,不知道私底下二婶二叔怎么跟之前的东北儿媳谈的,最后,给找了户人家,就当这儿媳是自己的女儿,给嫁了,也算排场,连同小孙女,一起送走了。
可能这东北女孩也挣扎过吧,可自己终归不是明媒正娶,更不算光明正大,虽然自由恋爱没错,未婚先育也不犯法,怎奈自己形单力薄;更何况重男轻女这一思想还根深蒂固的扎根在农村,人家生的是孙子,自己生的是女娃。
儿娶女嫁,放哪儿都是一件幸事喜事,吹拉弹唱,敲锣打鼓,现场好不热闹。这嫁“女儿”,娶媳妇,一鼓作气全给办完了,虽然这段时间对二婶二叔来说是连轴转,好在该做的做了,该补的补了,亲家的面子也照顾好了,表演也算圆圆满满完美的落了幕。又收获了一个孙子,一个儿媳妇。
毛蛋没有继续外出,就跟着村里人在县城里干活,听说好像因为手脚不干净,进局子蹲过几个月。反过来看这个新媳妇,是又能干,又会持家,家里地里都有一手好活计,二婶二叔这叫一个高兴,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儿子的眼光也不孬,这样下去,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毛蛋似乎也是收了心性,和大家一样打工,干活。大儿子刚满三岁,这二儿子又出生了,虽不是儿孙满堂,但也算人丁兴旺,二婶二叔自然高兴,闲暇时间也没忘了叮嘱儿子“毛蛋”:都两个孩子的爹了,你可得好好干!
看着村里不少人都挣了钱,在县城买了楼房,这毛蛋也有些眼馋:爹哎,您看咱村那么多人都到县城买房了,为了以后您的两个孙子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别跟咱一样吃苦受累,您能不能帮一下我,也给我在县城买个房啊。
二叔拿眼翻了一下这个儿子,心里在琢磨着:这周围的好多年轻人都在县城买了房,在城里打着工或做个小生意,日子过得都不错,不像在家里,又脏又累,一辈子就在泥土里刨食吃。就找来二婶,俩人一商量,行吧,就给孩子在县城买个房子,钱不够就先付个首付,以后慢慢还,都是两个孩子的爸了,怎么着也该懂事了,在县城买个房子,上班也近,小两口和孩子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毛蛋如愿以偿的乔迁新居,再回村里,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和大家是有说有笑,就喜欢给村里的几个发小“指点”迷津,活脱脱一副人生赢家的模样。
“毛蛋”没学历,这几年在外务工也没学到什么手艺,在城里打工自然也找不到好工作,挣不了多少钱,这房贷的压力,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二婶二叔身上,反正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没让毛蛋受委屈,现在也不能让孩子太受苦,小家庭只有毛蛋一个人挣钱,就让他们自己挣钱自己花,房贷由两个老人还,二婶二叔也心甘情愿。为此,二叔毅然外出,为了给儿子还房贷而打工赚钱。
这毛蛋媳妇在家看着两个儿子,有公婆帮衬着也没什么太大压力,看着别人家都儿女双全,好生羡慕,就想着再生一个闺女。据说吃药能调理生男生女,这现代“手段”也没让毛蛋一家人失望,在一家人的期待中,二婶的小孙女诞生了,全家人欢天喜地。
以前毛蛋每个月都会上交老婆工资,但现在一段时间,工资交的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没有了,据毛蛋说是公司效益不好。
几个月后,毛蛋媳妇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的,对方开口就是:你男人已经不喜欢你了,他现在喜欢的是我,你就跟他离婚吧。
呵,呵呵,难怪没有工资了,原来问题出在这啊!
毛蛋继续在外面鬼混,完全不管媳妇和孩子在家已经揭不开锅。二叔在外打工,二婶还要照看地里庄稼,眼看没什么好办法,二婶就隔个5、6天,备上足够四口人吃得粮食和蔬菜,去县城给儿媳妇送去。
日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二婶和毛蛋的叔叔一合计,决定去县城教训一下那个“小三”。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二婶和毛蛋叔叔就去了县城,找到了毛蛋打工的地方,那里也有同村的人,所以没费任何周折就见到了那个“小三”,一个20岁左右的小女孩,这时毛蛋也闻风赶了过来。
二婶把她们叫到了一偏僻处,质问小女孩:你为什么要勾引我儿子,你不知道他已经有有老婆有孩子吗?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要脸?
“是你儿子追的我”,小女孩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你儿子说早就不喜欢家里那个黄脸婆了,他说要离婚娶我!”
“啪”的一下,气得二婶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小女孩一下被打蒙了,疼的捂着脸蹲在了地上。一旁的毛蛋急了,心疼“小三”想上前拉开自己的妈,怎奈被他叔叔拦住了。
二婶揪住那小女孩的头发,一通拳脚相加。
毛蛋眼看近不了跟前,掏出手机就拨了出去:“喂,110吗,快点来啊,这儿有人被打了!”
就这样,毛蛋一个电话,把自己的亲妈和亲叔叔送进了派出所。
民警一了解,原来是家庭矛盾,就挨个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放他们回家了。
二婶来送土豆钱,是刚从派出所回家的第二天,本来就不胖的她现在瘦的就像麻杆一样,一把鼻滴一把泪地跟我妈说着她这大半辈子的经历:“他大娘,我能跟谁说说心里话去啊,也没脸说啊,你说人家孩子出去打工,怎么着一年也能拿回家万儿八千吧,我生的这两个呢?出去打工了这么多年,一分钱也没给过我们啊!闺女不好,儿子又这样,哪有这样的人家啊!”
妈妈安抚了二婶半天,也没有收她的土豆钱。
“她的那个闺女呢,现在怎么样了?”我问了一句。
“唉,当初也没订婚也没结婚就跟人家把孩子生了,这都十几年了,听说前两年男方嫌弃她好吃懒做,给送回来不要了。你二婶觉得太丢人,就亲自坐长途车把闺女又给男方送了回去,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你二叔也觉得丢脸,干脆一年才回家一次,说眼不见,心不烦。”
“妈,如果您的儿子这样,您会怎样?”
“我会怎样?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吗?唉~,你二婶也真是可怜!”
可怜?
确实可怜!
但真的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