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15年5月下旬初拿到诊断书,诊断书上医生龙(极)飞(度)凤(潦)舞(草)的字迹让我几乎认不出他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但是熟悉的字眼还是不费什么劲就认出来了。
诊断意见:抑郁焦虑状态。
处理意见:记录的是量表结果,SAS重度,SDS重度,Scl-90极重抑郁焦虑强迫,重度偏执人际敏感。
当时的我拿着电脑打印的量表结果,不知道分数意味着什么,也懒得理会就差直白写着“已经是个废人”的文字分析,反正量表除了参考没什么实际效力也不能当诊断,只看着所有表示数据的折线都高高飘在折线图顶端,无辜空出下方一大片浪费的纸张,感觉这110块花得有些心疼。
大概是我去就诊的那天情绪可控并且理智尚存,大夫看我孤身一人主动求诊,甚至还会认真地跟他讨论“我觉得自己没有强迫症你写重度强迫是不是不合适”,大概还有救,诊断意见上连个“症”字都没舍得下笔。
他大概不晓得若不是活着的意志崩塌到悬崖已经勒不住马,我才不会有闲情逸致请假离岗跑到心理门诊求一纸诊断书,而在人多嘴杂的门诊,我是万万不可能让自己表现出症状来的。虽然就诊的体验很恶劣,但是回头想想他会提醒我小心丢东西,叮嘱我中午一定要去吃午饭,还是个挺暖的大夫。
那时候工作地点在沈南,住在沈北的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浑河上的桥,桥上来往的都是车辆几乎没有行人。也就是说,我每天都有机会从浑河上跳下去结束生命。实际上拿着诊断书从医院出来,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不过那天被一个在门诊遇到的叔叔耽搁了。
反正白天勉强对付过去,晚上哭闹发疯或者呆滞失眠,竟然也撑了差不多半个月。那天下班不算晚,7点多,天空飘着雨,我只穿了一件短袖没有带伞,没带银行卡,钱包丢了手机电量随时跌破两位数,信号还不好滴滴都打不开,身上只剩下坐车的零钱,悲剧地是我对路不熟,乱走一通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公交站,发现已经错过了末班车。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到几公里外的地铁站,时间不多,立刻行动的话或许还能赶上末班地铁回家。
身上冷得发抖,但是既然只剩唯一的办法,我也只好迈开步子。上班已经走了一天,没走几分钟已经没有力气,脚也开始疼痛,走到最高的桥中间,我停下了。
这片居民本就不多,晚上九点多又下着雨,桥上连车都没有几辆,我扶着栏杆盯着浑河,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跳下去。
绝无可能会被发现,只要身子向下倾斜,脚一腾空,一切就结束了。再也不用硬着头皮勉强应付不擅长的工作,不用承受每天如同穿了几十斤铠甲一般的沉重,不用忍受失眠的折磨,不用为了提防随时可能失控的情绪一直紧绷着弦不敢有丝毫松懈,不用在每一个看见阳光的早晨为了看不见尽头的痛苦绝望。也不会……再成为别人的累赘了。
我想起之前打电话把医院的诊断结果告诉直属上司,开了一天封闭会议的上司,在电话那头吐出一个沉重又无奈的“艹”,我知道他并不是对我有意见,但这简短的一声,斩钉截铁地宣告了我对公司已经没有意义。
没有用了,我已经没办法再和当初一起熬夜加班的同事站在一起了,我已经被远远地甩开,从曾经优秀员工变成了如今的吊车尾。若是辞职养病,我又要怎么面对那句等候多时的“早说你不行就是不肯听,折腾一顿还不是老实回家了”。
无论在哪里,我都确确实实地成了拿不出任何价值只能依附吸取别人辛劳才能生活的寄生虫,怎么才能抬起头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呢,要去哪里逃避连存在都被否定的毁灭和绝望感呢?世界之大,竟无一隅可予我容身。
我有一万个理由去死。
所以我不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我瑟瑟发抖地在桥上吹了十几分钟的河风,终究没有跳下去。
甚至内心连一点挣扎也没有,异常的冷静,异常的清醒。
桥下黑漆漆的河水并非没有诱惑力,自己也没有所谓的责任和牵挂,但我就是不想动,一动也不想动。
不想活,不求死,好像站在那就能脱离时间,以不生不死的状态存在下去。
我至今都没想明白。
或许是因为情况紧急,眼看就要在雨夜的大街上度过一晚,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时候大脑本能地运转,平日里的沉重情绪那一刻全部让位,才让我在桥上风中没有产生强烈的结束生命的冲动,没有冲动去打破和改变,所以顺着已有的状态延续了下来,只有这个解释能勉强说通。
但也只是勉强说通而已,就算没有结束生命的冲动,我还有太多结束生命的理由,我还有无法面对的明天,无论如何,对当时的我而言,跳下去是绝对值得的。
空,或者虚无,彻底的虚无,空到连自己都消失。我反复地思索,苦苦地寻找,最终,也只找到这一个无法解释的答案。
以及,我当时没想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跳河,是有可能被判定为失足坠河的,不然大概就真的跳下去了。不过倒也没觉得活下来有很幸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