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援兵归来
天亮了,已经是6月23日了。
全世界的一切与我似乎都没有关系了,我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不分昼夜地围着病床上痛苦挣扎的父亲转。父亲扎针打点滴时,常常一个不小心,针又走动了,年轻的美女护士们不得不反复在父亲那瘦弱的手腕上再次下针,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高烧也一直不依不饶在父亲的身体里肆意横行着,退了又升,升了又降,死死咬着父亲的生命不放。裹在父亲头上的白纱布早已被鲜血透湿了,引流管里的血也分分秒地往塑料袋里滴。
病房里各个床位上的病人都被疼痛卷袭在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除了无助的呻吟,别无它法。照顾病人的家属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自己胡乱地洗漱后,就出去买早餐了。而我全然不记得这些了,只记得不停给父亲擦身体敷额头,换身上的冰袋,倒尿倒血,时不时轻言细语与爹爹做些简短的对话,以此安慰他被肉体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灵魂。
爹爹苍白而憔悴的脸时不时被扭曲着,像苦瓜一样皱巴巴的。他那双灰暗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合过,完全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全所未有的陌生。
“我怎么得了这样的病啊??。。。。。。。明天可以回家吗?”爹爹时不时用惊恐而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怯怯地重复着问我。
这是他一生第一次进医院,他向来身体棒棒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年近古稀时会到这个地方来。爹爹这会儿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
于是,我便一次次不厌其烦、连哄带骗地编织着各种各样的美好希望。并无比轻松地向他承诺着有关他病情的好转与经济上的无关紧要。说多了,连我自己都相信自己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
或者,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那么多。我的灵魂早已脱窍,飘在这个病房的某个角落里,这会儿正摆出一副事不干已、悠然自得的样子沉睡着呢。
一大群年轻漂亮的护士簇拥着几个男医生在早上10点多查房,那位英姿潇洒的年轻周医生也在其中。他们一进门便团团围住了老爹的病床,一边用医生特有的职业上的冷峻目光观察着病床上的病人,一边七嘴八舌地相互彼此说着些有关病人病情的专业术语。医生交代着护士对病人的一些护理注意事项,护士也向医生反应着一些医生所提出的问题。我则一脸茫然呆若木鸡,但是,他们言语间透露的一些有关父亲病情严重的蛛丝马迹还是让我捕捉到了。
惊恐,慌乱,无助像六月晴空下的霹雳一下子把我那沉睡的灵魂给震醒了。
可是,我还是不相信这场意外会要了老爹的性命,会把他从我的生命里夺走!
偷偷地,在爹爹痛苦偶尔减轻不再吵闹的一小会间,我开始在网上百度娘那里搜索我所不相信的一切真相。
然而 ,我失望了。
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相是--------开颅手术的成活率在10%,后遗症有:长期昏迷,偏瘫,失语,癫痫等。
这就是死刑吗?
我还来不及追问,爹爹又开始闹起来了。于是,我收起手机,又开始新一轮的旋转。
直到28号床那位好心的秃头大哥把晚饭送到我手上,我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父亲的病床边溜走了。可是,我的旋转却好像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所以,吃完,我仍旧埋头重复给父亲做一系列的护理工作。
。。。。。。。。
夜深了!
病房外面的走廊没有了脚步声,人们交头结耳的低语声也销声匿迹了。护士的身影也没有那么频繁了,同病室的其他病人也开始安静了许多,守护的家属们有的已经坐在床沿边的凳子上搭拉着脑袋昏昏欲睡了。
“老爷子怎么样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问候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来。
正在给父亲擦身体的我,猛地抬头,仿佛梦游的人一样怔了几秒钟才醒来。只见一张熟悉的脸,一个男人从天而降一般站在病床的另一边。
哦!我的丈夫回来了!
马上,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瞬间,所有紧绷的神经系统全都瘫痪下来,疲惫不堪的我这会才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快要睁不开了。
“你看会爹,我想。。。。想睡会。。。。。。”我对他报歉地笑了一笑,说。
他黯然无声地应允着,接过我手中的毛巾。我则像一只泄气的皮球疲软地倒在紧挨父亲病床的27号空床上呼呼睡死过去了。没有梦,没有现实。。。。。。
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