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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越今天有些郁闷，单位里领导告诉他，受疫情影响工厂效益缩水，今年全体不涨工资了。

陈越心里冒火，在领导那又不能表现得太低落，极力绷着脸假装淡然，从领导办公室走出来，心里已经在骂：“ 嗨！今年涨薪又无望！都四十二岁了，到这也七年了！已经第二年没涨薪了，今年好歹也该涨一些吧！陈越啊陈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越一越啊！”

下班回家的路上，陈越心烦意乱，脚下蔫蔫地踏着他那辆陈旧的蔫蔫的自行车，“半死不活的工厂，倒掉得了，赔我N+1走人， 也够今年还房贷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闪过这样邪恶的念头，然后嘴角坏坏地扬起，脑子已经幻想拿到赔偿金的那一刻了。

可是转念又想，没了这个工作还能做什么呢，自己一无学历，二无天分，三无年龄优势，靠的是当初老实本分跟着师傅学会机器维修，在厂里谋得一职，营生紧巴紧巴也还算过得去，这不去年好不容易按揭买了个小三房，一家三口也算在城市里扎根了。想到这些，陈越就没有胆量去咒骂了， 骑车的双脚也就理所当然地轻快了起来。

照例陈越在半路折到附近的菜场，左挑右选，最后选了几个苹果，一袋当季的青菜，一袋土豆和一块去骨的猪肉。照例，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持式带钩子的电子秤，眼睛往周边瞟一圈，在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背着摊主，悄摸摸地将每一袋先自称一遍，心想“谁也甭想少我一钱半两的。”

以往偶尔摊主见了打趣说他：“放心吧，少不了您的称！” 他厚着脸皮使出杀手锏，尴尬生硬地挤出笑脸，冠冕堂皇地回应：“呵呵，职业习惯，职业习惯啊，我们单位是做电子秤的，要测试称的量测稳定性。”摊主听罢嘴角冷笑一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陈越觉得得省吃俭用啊，以后多一张嘴吃饭，多一份负担。前天妻子还念叨，丈母娘退休在老家六十二了，身体也不如从前，看看什么时候接到城里住，对老人也有个照应。当时陈越不语，还扯了别的话题岔开。丈母娘也就妻子一个独生女儿，养老是推脱不掉的了，可是心里又希望这一天晚些来，能轻松一天是一天。

02

陈越回到小区楼下，一同进单元楼的是位外卖小哥。只见外卖小哥一手一袋外卖，嗖一下闪到陈越前面，小哥脸色晒得黑黝黝，神色匆匆，健步如飞，眨眼的功夫就抢到电梯前面。

“ 这活可真不轻松啊！为了留好评，那都是要争分夺秒的，延误了不仅赚不到钱，导致差评还会被罚款咧！这万恶的资本家！”  陈越感叹到。

曾经妻子也提议他用空闲时间接单送外卖，或者接点所擅长的零活替人装修，可以贴补家用，毕竟在厂里实行上三休三的工作制，每隔三天他便有大把的时间，孩子大了自己上下学，自觉学习也用不着他操心太多。

奈何他懒癌附体，一个细胞一根神经都不想动，宁可窝在家里。打打网牌，刷刷抖音，在阳台摆个椅子，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抽支烟，喝杯茶，就是他的神仙日子。“等我真正没了工作再说吧，总得让我休息休息。”  他总是推脱，妻子也就只好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开。

陈越移步到电梯跟前，发现二十楼的老奶奶已经在旁边等电梯，跟外卖小哥一前一后站着。老人家看起来不到七十岁，身形臃肿，面容平静，直楞楞地盯着电梯门，整个人像一座笨重的大钟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陈越靠近，她也不转头看一眼。住进这栋楼有半年多了，电梯里见过几回，本想打个招呼再熟络熟络，见老奶奶这次闷不作声并不看他，陈越也就懒得去寒暄了。

要是丈母娘也来了，多一位老人生活，也没那么自由啦，小客房电脑也得腾出来，也不好天天打牌喽，陈越又在暗自思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噔”一声，电梯门开了。外卖小哥敏捷地踏进入电梯，一手熟练地摁过楼层，再摁住开门键等待后面的人一起进。陈越刚想抬脚进电梯，只听“砰”的一声，伴着地震一般的闷响，老奶奶突然晕倒，侧卧着横跨在电梯门前。

陈越哪里见过这种突发情况，机器如果突然当机了，他还可以从容修理，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倒在跟前，那可如何是好？他一时惊慌失措，又看看老人倒下的位置还离自己有两步之隔，并不是自己导致的，陈越有一丝暗自庆幸。

怎么办？扶不扶？人工呼吸？120？会不会有诈？……陈越脑子开始缠绕一大串问题。

此时外卖小伙见状也懵住了，顷刻间他俩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对在了一起，似乎心有灵犀，目光又不约而同地立刻搜寻堂内哪里有摄像头，最后目光落在西边墙角上。

“没事，有摄像头，救人！”，陈越抢先机灵了一把，看着外卖小哥一脸茫然的神情安抚他，“你别走，先扶她，我打120！”陈越此刻感觉自己比以往都清醒，还暗暗耍了“小心机”，想着万一扶老人出问题怎么办？网传还有扶个老人最后被讹的！

“我…我…我要怎么扶？一个人扶不了！”，外卖小哥支吾着踏出电梯，手足无措，望望陈越，又弓下腰，望望老奶奶，也不敢触碰，又不好见死不救直接离开。

“没有流血，幸亏没摔着脑袋！” 陈越观察后缓了一口气，立马掏出手机，拨打120，一五一十将情况报备清楚了。

“先生，请先不要碰病人，病人目前呼吸怎么样？脸色怎么样？”电话那头问。

陈越凑近老奶奶试探，“呼吸？还有气，就是突然一下晕倒的……”

“我要上楼…” 陈越的话被老人虚弱的声音打断，此时老人已经微微张开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一手吃力地撑着地，一手颤巍巍地想要抓住电梯门框，可徒劳使劲却怎么都坐不起来，摇摇欲坠晃了又晃。

“医生，她醒了！等等，她说要上楼，得扶着……” 陈越眼疾手快，对着手机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外卖小哥一起将老人扶起来，害怕她再次倒下。

老人着实沉，像一块铅搭在两人身上，“还好是电梯啊，不然这一两百斤怎么扛上去！老子也算是英雄救了人了！这一天总算有件意义重大的事情！光荣啊，这次要积大德了！”纵然费劲，陈越心里却是十分得意。

03

到了老奶奶家，开门的是一个着居家服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老人家在楼下晕倒了，快！” 陈越对男人说，期望他搭把手，可这个男人面无波澜，不紧不慢也不上前扶一把，着实令陈越纳闷 ，“八成是女婿！”，陈越脑子不知哪来的偏见。

“先生，先将她仰着躺下，需要告诉我还需要派急救车吗，请尽快5分钟之内做决定！”电话那头指引着。

两人费力搀着老人在大厅的沙发躺好。这会儿闻声从房间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医院问还需要派急救车吗？他们在等回复，老人在楼下突然晕倒，不知有没有哪里受伤。”陈越迫切地盯着女人，期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心想“这会儿估计是亲闺女了吧！”

可是女人也面无波澜，眼神同样看不出多少担忧和焦急，看看老人悠悠地嘀咕一声“估计低血糖闹的”，竟又默不作声了。陈越心里又凉了半截，好歹该检查哪里出问题或者哪里摔着了吧！电话那头还在等回复。这会儿老奶奶挣扎动了一下，弱弱地摆摆手说“不用120了，不用了……” 眼角闪着泪珠。

陈越疑惑地又瞅瞅男人和女人，他们还是不吭一声，也不表态，如同两个看热闹的木偶人，空气似乎凝结在这一分钟里面，同样凝结在空气中的只有面面相觑，没有积极回应，而且，竟然连一声感谢也没听到。

“那我们撤了啊，一会你们需要120再自己打吧！” 陈越有些生气，对年轻人说完，示意外卖小哥，俩人随即离开了。

04

出了门，陈越心里愈发窝火，这奇葩的事情还头次见。到了自家门前的走廊，他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串烟圈儿，烟圈悠悠地散开又消失，他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老人可悲啊，这辈子还能指望谁呢？这俩白眼狼，白养了！白养了！

没经过这几分钟，陈越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看不惯这俩年轻人；没经过这几分钟，他也没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家里的表现，似乎也好不到哪去！这几分钟的刺激，像一把钥匙开解了已经生锈的脑回路，他竟然头一次对自己以往的浑浑噩噩、毫无作为和斤斤计较感到羞愧起来。

他也曾经意气风发、积极进取，已经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得慵懒颓废，似乎除了苟且地活着，并没有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需要去做，活得像一朵枯萎的花掉落在一潭死水里。“跟那两个冷漠麻木死寂一般的年轻人比起来，有什么两样呢！”陈越顿时豁然开朗，他熄了烟头，兴冲冲地打开了自己家门。

“媳妇儿，打电话问妈什么时候来，我早点去接她！”，“装修老王那我得联系一下，那个河东小区工程我要加入！”见了妻子他就兴奋地宣告，他感觉自己似乎前所未有的光荣。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