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快要忘记了

用沉默掩饰着害怕

风刮起谁的狼狈

星星点点卷上天

谁舒展着身子

笑天气很好花很香

流水绕过脚掌

潺潺流向山谷方向

谁脸上还挂着奶油花

浪漫说流浪

上山的路一脚深又一脚浅

明明就快要抵达

也许是山上风太大

颂钵声声响起

谁紧了紧衣裳

就继续上了路

星星点点飘上天

托着不能停止的思念

                                      ——野麻子

和奶奶的最后一次见面

“让你妈给你的裤衩（内裤）上缝一个兜，把这钱缝进去，别被偷了。”

“现在谁还这样做啊”

“放心吧，现在都是把钱存卡里，丢不了的。”

姑姑们在笑着给爷爷解释，我也笑着答应了下来，爸爸妈妈也在一旁笑着附和着姑姑说的话。

那是我上大学的第一年，第一次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大学。老人家思想很淳朴，保留着他年轻时的记忆和习惯，用着他自己的方式关心着我。

奶奶躺在床上，一直在叮嘱爷爷记着给我零花钱。那时奶奶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了。而我一点分别的感觉都没有，不就是去外省上个大学？过年时总会回来的，总会再见到的。

我兴高采烈地背着行囊踏进了我的大学时光里，国庆节由于路途遥远就没有回家，只是往家里打了电话询问奶奶的情况。妈妈总说奶奶有姑姑和大爷他们在照顾，没什么大碍。我也没多想，挂了电话继续体验自己的大学生活。

终于到了过年，再买不着票也要想办法回家了。到站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父母来接我，只字不提奶奶。当时在回家的车上我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出来了什么，但是没敢问。

父母呢，直接把我拉到爷爷奶奶家里，然后见过爷爷后，就又直接把我拉到了姥姥家里。

什么都没给我说。爷爷想让我留在家里吃饭，父母一口回绝了，说我要去姥姥家吃饭。

印象最深的就是到了姥姥家之后，我小姨悄悄问我妈：“她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我知道了？

当时的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感，只感觉当我爷爷让我留下吃饭而我爸妈跟爷爷说我要去我姥姥家吃饭时，对爷爷来说特别残忍。而我的沉默对爷爷来说更像把利刃。一个老人想让自己陪他吃一顿饭，而我却被父母拉着去姥姥家吃饭。那时不懂拒绝的我真的像个傻子。自己是想留下陪爷爷的，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去姥姥家。

我跟父母之间的裂痕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埋下的吧。

我真的不懂，从小对我很好的奶奶去世了，这件事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还说是我爷爷怕耽误我学习不让告诉我，我离家那么远，来回一趟也不容易。我都上大学了，能耽误什么？耽误了我事后补上不行吗？是在明晃晃告诉我我不该选择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吗？那我在电话里问奶奶的情况时，为什么给我撒谎？是觉得我以后不会回想这件事是吗？还是觉得奶奶对我来说不重要？现在想想，那时奶奶都已经去世了还告诉我奶奶在被姑姑她们照顾着。至今都想不通为什么。

能去怪谁呢？自己要是再敏感一点就好了。奶奶当时的情况，傻子都能看出来吧。可惜我连个傻子都不如，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和爷爷的告别

第一次见到奶奶的坟地，是在爷爷过世后，将他俩合葬时。我以为我会像姑姑她们那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哭得拉都拉不起，但是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感觉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被合葬，被立碑，然后回家。

爷爷去世那个夏天，我在学校那边进行暑假实习，后来因为实习工作有点坑，实习了一个月我就回家了。我室友跟我一起回去的，她想来我家这边游玩还是转车来着，记不清了。当时爷爷已经住院了，见到我后很高兴很高兴，我还把我同学介绍给他认识了。他笑得像个老小孩，以至于口水都流出来了。我赶紧上前去帮他擦掉口水。姑姑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笑着，说我回来了我爷爷看着都精神了许多。

我室友没待几天就走了，我妈妈的一顿茴香馅儿的饺子让她至今都念念不忘。

没过几天，爷爷就被接到家里来住了，说是老人也感觉到了，想在自己家里走。

爷爷走的那天我们都在，那也是我第一次进灵堂，第一次守灵，第一次摸到棺材。但是对于爷爷走了这个消息是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两三年了才接受，或者说才有了实感。

那个暑假开学后，跟我一起回过家的室友还问我爷爷的近况，我是真的没办法说出口爷爷已经去世了，只能用沉默来代替。我记得很清楚，我俩正在校外的一个混沌店吃饭，室友问我：“爷爷还好吗？”我只能将头转到一边。

此后每次回家都不自觉地往爷爷家的方向走，想去爷爷家陪爷爷，跟家人聊天总是想问问爷爷的近况，话都到嗓子眼儿了才意识到爷爷已经走了。

很庆幸那年暑假自己回了家，陪着爷爷走完了最后一程。有一天听大娘说，在奶奶走后的这一两年里，爷爷经常对着奶奶的照片说话。是啊，毕竟是相互陪伴了一生的人，毕竟是相互陪伴度过各种艰难时期的人，怎能不怀念呢？

讲故事

在我记忆里，我小时候他们天天吵架，甚至打架。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本世纪初嘛，小农村里还是比较落后的，我父母亲也是吵架、打架。现在想来，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自从我上小学之后，感觉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我可以脸大地认为，大家在我上学后，在我的影响下，都变得文明了起来。

我周围的同学都说他们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什么的，但是我一点都没在我爷爷奶奶身上体会到。一有空闲我就会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各种童话故事。有时候爷爷还会编个顺口溜，我问爷爷这是真的吗？被奶奶听到后就会“嘲讽”爷爷在瞎说。虽然我小时候也会看各种小人书，但是他们的故事并不冲突啊。在我上初中后，爸爸还说让我把爷爷给我讲的故事都写下来，到时候投稿到报纸上。

爷爷不止给我讲童话故事，还会给我讲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的人生故事，那叫一个波澜壮阔。讲完这个讲那个，感觉我爷爷有好多故事，有时候还会给我讲一些抗战故事，毕竟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年代。我想我对历史这么感兴趣，除了我妈在我出生时在我枕头底下放了一本历史书外，还跟我爷爷给我讲的许多历史故事有关。记得一次我爷爷在讲一个很精彩的历史故事，而我听着听着睡着了。第二天爷爷问我故事相关的内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想想......我的睡前故事也很精彩啊，都是历史故事，牛不牛？

爷爷奶奶带娃“历险记”

小时候爷爷奶奶经常带我出去玩，哪个村子里有庙会了就带我去逛。有一次我在我爷爷那个二八大杠自行车上睡着了，脚还被绞进了车轮子里我都不知道，回来发现我奶奶给我缝的娃娃鞋少了一只才知道。

从我妹妹出生后，我就跟我爷爷奶奶睡了。我那时候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我真是事儿多啊。每天早起我奶奶都会起来给我做早饭，我会在前一天晚上跟奶奶说好我第二天早起吃啥。就一个鸡蛋炒馒头，我都能说出花来，一天说馒头要炒成方块的；一天说馒头要炒成长方形的；又有一天说馒头块太大了，我要吃小块的，就那种渣渣儿的。可是见到“渣渣馒头”后，又觉得太碎了，要恢复成原样。奶奶没打我只能说脾气太好了。

鸡蛋还是自家喂的老母鸡下的。有时候我会帮奶奶收鸡蛋，一收收一箩筐是一天中最幸福的事情。

奶奶家还喂了公鸡、鸭和大鹅。大鹅被圈在栅栏里还好，最起码不会跑出来啄人。那个公鸡是散养的，天黑了才回自己的窝里，我每次去奶奶家都会拿根竹竿，然后还没进门就开始一边大喊，一边拿着竹竿乱挥。知道的是我在赶公鸡，不知道的以为我在发疯......有次我还在门口听见爷爷问奶奶这是谁来了，院子里发生啥了。奶奶习以为常地说除了我还有谁。那公鸡是真的啄人，有次还当着我爷爷的面追着我啄。我都躲我爷爷身后了它还跃跃欲试......迟早把它炖了吃了。

我爷爷对我也是“散养”模式的。我在村里的大街上被不知道是谁家的大鹅追着满街跑，我爷爷坐在台阶上乐呵呵的，最后我只能往我爷爷在的方向跑。在我没有记忆的那个角落里，听我爸妈说，我爷爷带我时，我抓起路边的鸡屎就往嘴里送，我爷爷也不管我......可能老人家觉得孩子从小这么养会皮实吧。

爷爷还在他家院子里给我弄了一个秋千，我每次去爷爷家荡秋千时爷爷总能把我荡的老高老高的，都超过一般平房的高度了。我那时候胆子也是真大，都这么高了还不满足地喊爷爷再荡高点。

爷爷的手艺和才艺

爷爷还会酿酱。以前只在课本里学到过发霉的馒头可以制成酱料，现实中见到，还是在我爷爷家。那时芝麻也长熟了，爷爷弄了一大缸馒头盖上盖儿放在屋顶上闷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酱就制作好了，还撒上了芝麻，给我三个大爷家和我家一人一罐。那酱料的味道，十分美味。

爷爷还会制作各种小板凳，小簸箕，还会包粽子。我经常跟在爷爷屁股后面“掺和”各种，我喜欢手工活估计也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兴趣。说不定我数学几何好，空间方位感好也是那时候潜移默化被影响的。

爷爷还有一片菜地，种了各种菜，我天天扛着锄头，跟着爷爷去菜地里犁地、种菜、浇水、采摘。我现在这么喜欢种田类游戏估计从小时候就有了苗头。

爷爷还教我他小时候的儿歌，我到现在还记得：“东方红，太阳升......”还有戏曲儿：“苏三离了洪洞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看戏，看到过一个十分好听的戏曲，那个曲调不是大众化的，整个戏曲还是一个场景形式的，不是在戏台上的那种，可惜戏曲名字没记住，后来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爷爷说戏剧里，厉害的手艺人都是五指同时沾上颜料，然后往自己脸上一抹，一个符合角色的花脸儿就出来了，赢得台下一片喝彩。爷爷说他以前还看到过同台対擂的戏台子，两边使出十八般武艺就为了吸引台下的观众，得到一句喝彩声。

后来村里庙会上就没有了戏台子唱戏了。上大学后，有一个周末跟朋友一起去“南朝四百八十寺”中的一个寺庙（应该是福严寺）游玩，在那里重新看到了戏台子，台上人唱着戏，台下人听着戏。我站在外围，觉得一切都好新奇。

护崽的爷爷奶奶

我小时候也是有点“野”的，爬树、翻墙头，跟村里的男孩子疯玩，完全一个“假小子”。刚有我妹妹的时候，我有一次跟我爸妈闹别扭，气得我摔了门帘就跑出去了，声音大的还把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吓了一哆嗦。我爸追着我就想教育我，我就赶紧往我爷爷家跑。到那了，我爸也追上来了，我躲在我爷爷奶奶身后，“控诉”我爸爸要打我，我爸被气的，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只会对我爷爷说“你让她自己说她干啥了，你让她自己说”。我爷爷还一直怪我爸爸追着我打，我奶奶还挡在我前面。

我家里装上了座机电话后，爷爷有时候也来用电话，跟他以前的老朋友或者兄弟联络联络。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爷爷带我去他住在城里的三兄弟，也就是我三爷爷家里做客，我第一次进城，连现代式的卫生间都不敢上，非缠着爷爷陪我去外面的公厕上厕所......为此爷爷还跟他兄弟解释“孩子小，没见过世面”......

我

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住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奶奶都会为我和爷爷烧一壶水。我们爷孙俩泡着劣质的茶叶，讲着故事。大学时在语文课上，还用“茶”做意象，写过我和爷爷的故事。那时候谁会想到分别来的这么突然呢？

在爷爷八十大寿时，我借来了舅舅的相机，将每个人都照进了相机里，包括奶奶。这次的照片还因为我第一次使用相机，差点将图片丢失了，最后在我的还是我表弟的QQ空间里，还是我表弟的电脑上还是哪里找到了，好在最后找到了。也是没想到，那次的拍照竟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奶奶拍照。

我上大学后，有了自己的手机，有一次我想给爷爷拍照，爷爷知道后就立马端坐在床上，还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领。当时我堂妹正在跟爷爷打岔，爷爷眉头紧皱着，听到我要给他拍照后，立马换上了笑脸。

我从上初中就开始住校了，慢慢地不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了。每次从家里回学校时，爷爷奶奶总会给我一些零花钱，当然还要瞒着我大爷他们家......我当然是不想要的，他们已经没有了挣钱的能力，这钱都是我姑姑大爷包括我爸他们给他们的养老钱，我要了算怎么回事？可是每次他们都给我，一直给到他们不能再给了。

之前在一起住时，我中间有过不跟爷爷奶奶一起住的做法。因为爷爷的耳朵有点背，看电视总是要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某次晚上爷爷奶奶他们在听戏，我要睡觉，但是电视机声音太大了，吵得我睡不着，又不好让爷爷把声音调小点，我就直接跟爷爷奶奶他们说我不跟他们一起睡了，我要回我爸爸妈妈那睡。爷爷知道我是因为电视机声音太大而要走时，还提出了要把电视机声音调小，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都这样了还是坚持要回我爸妈那睡，然后伤了爷爷奶奶的心。哎......

一些征兆和结束

在爷爷住院的那段时间，就是我室友来我家时那段时间，一天晚上吃饭我爸跟我说，其实我爷爷奶奶在我高中高考那年就查出了毛病，不过那时只是尿出血，医院也没查出什么大病来，就没告诉我。

听爸妈说奶奶在医院接受治疗时十分遭罪，被除颤了好多次。我以前是怀疑过医院的，觉得医院没有尽力，还让奶奶在临走时受了那么大的罪。

没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终究成为了永远的遗憾。此后每次跟父母闹矛盾都会想起这件事，之间的裂缝从而更深。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会怨恨他们没教会我如何去爱家人，如何去面对死亡，甚至怨恨他们“剥夺”了我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机会。

爷爷奶奶还在时，我也还是个小孩时，大人之间总是开着玩笑，说爷爷奶奶在这么多兄弟姐妹中，对我最亲了，等他们走了可要好好哭哭啊。

可是我在他们走时一声也没有哭，但是如今每次想起他们总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能是我脑子里的那根弦接上了。

爷爷也总是半开玩笑地说他自己活不过84岁，最终也是真的没活过84岁......

落幕

奶奶走后我还没有实感，也许是因为还有爷爷在的缘故。可是最后连爷爷都走了，我彻底没有了爷爷奶奶。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冷不丁听到路边唠嗑的几位老人说：

“你看这闺女多可怜”

“怎么了？”

“她奶奶去世都没回来”

“嗯，可不是，上个离家那么远的大学”

你们说归说，干嘛当着我的面说？还让我听到？实在闲得慌，就回家给自己的孙子看重孙子不好吗？

我终究是回家工作了，回家第一年的清明节，我跟着爸爸去了爷爷奶奶的墓地。这个墓地已经被统一换了地方，放到了村里统一建成的陵园里。以前只在文学作品看到什么“双腿如同被灌了铅”，什么“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停止了”。当我在踏进陵园的那一瞬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是十分抗拒进入陵园的，就因为那里有爷爷奶奶的墓地，不想面对他们的墓地，不想真切地知道他们已经离世的消息，更不想看到他们的名字躺在墓碑上。他们终究是离开了自己，离开自己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自从他们走后，我是再也叫不出“爷爷奶奶”的称呼了。其他的老人一律被我称为“某某家的老人”。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思想怎么会那么迟钝的，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吗？

后记：

以此文纪念一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老人，愿他们安好。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以为我会平静地写下去，毕竟已经过去有八九年的时间了。但是中间一度因为情绪大幅波动而弃稿。爷爷奶奶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如果没有他们，没有他们的童话故事，我能长歪了也说不准。

到现在还是很怀念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接受他们已经离世的消息。很希望他们是出去游玩了，玩累了想起了家里还有一堆孩子等着听他们讲讲他们的见闻，然后就回来了。

现在家里人时不时提几句爷爷奶奶，开头总离不开“你爷爷/奶奶还在时......”这句话。有一次在地铁里看三毛写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开头就没绷住，差点在地铁里哭成个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本书到现在都没继续往下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爷爷奶奶去世后，我的泪点就变得特别低了。以前也看过巴金写的《随想录》，虽然很痛苦，但也没像看《梦里花落知多少》那样情绪波动那么大。

真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