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这样评价陈飞的剑——失落,正如那柄剑的名字『落』。
江湖上其实很少有人知道陈飞这样的剑客的。说陈飞是剑客其实并不算准确,他其实不过是一个会用剑的人罢了,他的剑不去行侠仗义,也从未打家劫舍,剑对于他而言与院中的笤帚差不了多少,硬要说区别可能就是剑要比笤帚贵上一些。
陈飞不是剑客,并不是说他的剑法不够高明,只是没几个人知道他会用剑而已,这几个人包括他师傅——已故的静山寺的净月方丈,还有静山寺里几位老和尚,当然这几位和尚都是不懂武功的。
净月方丈圆寂前,曾经把陈飞叫到自己的禅房内问他想不想去江湖上闯一闯。陈飞连想都没想就摇头了,他觉得静山寺其实很好,有吃有喝,而且不向山下镇子里那么闹心,不是有句话叫知足者常乐嘛!有静山寺这种小日子过他很知足。听完他说的话,净月方丈从墙角拽过自己弃置多年的佩剑,交给了陈飞,然后微笑着圆寂了。
接下来的几天寺里的老和尚们一直忙着为方丈料理身后事,又过了几天大家选了个年纪最长的和尚接任了方丈一职,一切办妥以后,大家才发现陈飞已经下山了,留下了平日里买柴火攒下的钱,只带走了方丈传给他的剑。
漂亮女人从来都会让男人心动,哪怕这个男人心狠手辣,段云天是云锦楼的楼主,却又是让江湖人物胆寒的男人,这个男人没有令人听了惊心的绰号,大家不过是叫他『云锦楼主』,但仅仅这四个字,却已经让一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若是不了解段云天的人都会认为这个长相颇有几分书生风骨温文尔雅的男人,一定是极为随和善良的,直到你的骨头在头手里被一寸寸捏得粉碎,脊梁被他稍加用力的扯出身体,头颅被他轻而易举的生生拍碎,到那时你最后的感觉一定会觉得再过凶残的野兽都不及这笑容如玉般温良的男人可怕。
就是这样的男人,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娄小楼,不知别人作何感想,娄小楼在自己未婚夫婿被段云天掐碎喉咙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至少死了一部分,要不然为什么彻底的悲恸过后,竟然连半滴眼泪的不曾落下,又或者此刻的自己连死人都不如。
段云天虽然是个可怕的男人,但并不像某些衣冠禽兽般不堪,他没有企图强行占有娄小楼,最过火的也不过是在娄小楼熟睡后轻抚她的脸庞,静静地坐在床沿,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深怕惊醒自己喜爱的宠物一般,那一刻他如一切陷入爱恋之中的人一样,卑微到无以复加,但当娄小楼醒来,出现在她面前的仍是那个,满脸微笑的杀人魔王。段云天理解娄小楼的恨,正如他理解自己的爱一样,只不过这两者最终伤的都是他自己。
几乎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英雄能够身披铠甲手持利刃骑着骏马来拯救自己,让自己拜托水深火热的境地。娄小楼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但现在她觉得世上的那些英雄不过如此,都是些脓包罢了,要不怎么会让段云天这样的人肆意妄为,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叫做马义,本地一马堂的堂主,娄小楼知道这一马堂与云锦楼实力相当,而且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几乎从第一眼,娄小楼就认定了这个叫马义的男人能够拯救自己,因为她看得出这个男人,眼神中不存在恐惧,而且她捕捉到了这个男人对她的心动,娄小楼明白对一个女人动心的男人,可以是最强大的,也可以是最容易摆布的。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从来不是神兵利器,而是另外一些事物,例如女子的美貌。娄小楼是绝美的女子,而且心机不俗。
这一天,风声很大,那声音就好像是一百万个孤魂野鬼在哭自己的冤,诉自己的屈。这样的天,街上本来应该没人,至少人应该很少,但一马堂的人马却已经将云锦楼团团围住了,每个人眼神里都洋溢着对杀人的期待,而且这些人手里都握着一柄斩马刀,每一寸刀锋都透着骇人的冷冽,连周边的空气都冷得让人颤栗。马义骑在马上,手中的烈马刀铮铮作响,仿佛它也在期待着奔入敌人的胸膛,从昨天晚上开始,马义的眼皮就跳个不停,他抚摸着自己浓密的眉毛,想要略微安抚一下自己快要跃出胸膛的那颗亢奋的心。整整等了一个时辰,云锦楼没有一点动静,与娄小楼约定好的暗号迟迟没有到来,当士气开始下滑的时候,娄小楼终于走到窗前泼了一盏茶出来。数十名一马堂的人马,如野兽般冲入云锦楼,没有受到丝毫阻拦,直到他们冲到段云天面前,然后看着自己的骨头被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一寸寸的捏碎、剥离,他们死前一刻都还在奇怪,那么平凡的拿捏段云天运用起来竟然有如此威力,而且可以让人最大限度的领略痛苦的内涵。死在这招『断章取义』之下的,他们不是第一批,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批,接连闯入的十几个人,死得比他们还要凄惨。
段云天的手刚从一个一马堂的喽啰的脊梁上抽回来,两柄钢刀已经带着呼呼的风声,斩向了他的双肩,想来这人是想把他这一对膀子卸了去,段云天一个侧身两柄刀的刀刃擦着他鼻尖和脊梁,那人刚想变招,段云天的一掌『相思无用』直击面门,若不是那人有着猿猴般的敏捷,脑壳已经碎了,就算如此,他的脸上也被掌风压得一片赤色,一马堂之中与段云天能够打个照面还有命喘气的,绝迹不会超过五个,这手持双刀的算是一个,虽然在这地界上,陈岩这名号着实有些分量,但他可以轻易的从段云天眼中读出毫无保留的不屑,一个连自己马上就要倒下都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被段云天重视的,陈岩此刻确实还有喘息的能力,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感觉自己的七窍有温热的东西溢了出来,很快他明白那是自己的血,充满着血腥的味道......陈岩就这样毫无逾期的倒了,中了段云天的『大相思手』,很少有人能像他站那么久,不过光是站得比别人久一些,用处真的不大。段云天回头看了一眼娄小楼,捕捉到她眼神中刚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了,他依旧笑了一下,下一秒捏碎了刚冲进书院那人的脑袋。
很突然的,段云天莫名其妙的退了一步,然后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以势不可挡的步调冲了进来,一拳击出,连段云天都不得不以双掌招架,而且一连退了三步。这人不像陈岩,每一招都刚猛十足,不留余地,仿佛要用双拳生生的砸死段云天,娄小楼看在眼里,却知道这人依旧逃不了被杀死的命运,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她分明看到段云天朝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只见他双足一旋,双掌上下交错制住了那人的拳头,像是轻轻一抚,那人的整条手臂像是被蛀空了的木头般轻而易举的被扯了下来,还未叫疼,段云天的手已经抚在他胸口,稍加施力,那人的整颗心脏被震出了身体。那人娄小楼其实认得,是马义身旁的顶尖高手之一,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被称作『开山拳』张泰安的男人,竟然也不过就是个拳头比别人稍硬一些的废物罢了,她很肯定段云天此刻的笑容一定满是得意,有些事情她不会知道,段云天每一次看见她眼中跳动着希望,心就如万千毒虫噬咬般疼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此刻给予的每一个笑容都是何其勉强而艰难,他深切的知道,他自己在为一个分分钟都在诅咒自己死亡的女人杀人,只是他停不下来,血是最好的抚慰。
在段云天杀到第一百二十三个闯入者时,马义提着自己的烈马刀踏进了云锦楼,眼前这个徒手杀了过百人的男人,在他看来可悲到让人同情,段云天拥有让天下女子为之癫狂的魅力,却偏偏爱着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不只如此,这女人早已背叛了他,投进了敌人的怀抱,若非如此,云锦书院今日怎么会就只剩下一个段云天,他身旁的几大高手都被支开了,而智计如段云天怎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手段,而他却为了这女人详装不知,自己独自面对这一马堂几百人马。
“段先生,小楼虽然绝色,但可值得你如此?”
“值与不值,都是段某人的事,马堂主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走出我这云锦楼。”
“其实不难,面对一个中了剧毒的人来说,想走想留,都随我高兴。”
“看来,你每一步算得都很准,先是让小楼在我的茶里下毒,然后让手下人与我拼杀,诱我毒发,现在来取我性命。”
“你当真没发现吗?”
“发现了,只是小楼很难得为我斟茶的,我怎可不喝?我的性命又不是谁都取得走,你说是吧!”说完,几步冲到了马义身前,刚一抬手,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马义借机一拳『脱缰野马』以奔马之拳势将段云天整个轰了出去。此刻他眼中的兴奋,让娄小楼害怕,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段云天正在诞生,当马义举刀砍向段云天时,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她有些不舍,舍不得这个总是对这自己笑的男人,而这一切稍纵即逝。
马义的刀并没有落下,只因为一柄剑架住了他的刀,持剑的是个男人,眼神里是无尽的失落。马义不认识这个男人,却认得那柄剑——落剑,因此他断定这男人一定是陈飞了。
“这是一马堂的事,旁人还是不要管得好。”马义用尽全力,刀也没有移动分毫,只见陈飞只是单手持剑驾着烈马刀,眼神里除了失落别无其他。马义觉得来着不善,抽刀回身一招『好马回头』直削向陈飞眉骨,左手却已运好气劲准备直击陈飞肋间,却没料到陈飞突然弃剑左手食指轻触剑身,以剑柄直击马义咽喉,右手化指为剑刺向马义持刀的右手腕部,马义是何许人也?虽然陈飞这招『落魄潦倒』实在是出乎意料,但他瞬间让烈马刀在他手里打了个旋,反手一刀『悬崖勒马』不仅化解了陈飞如电般刺向自己的指剑,而且刀锋直逼陈飞颈项,誓要夺其性命。此刻陈飞的落剑已不在手中,却见他时而如鱼时而如燕般游走于烈马刀刀锋空当之间,然后就不知怎地落剑就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抖手三个剑花,却在马义的衣襟上刺了九个洞,然后淡定自若的一个侧身便避开了马义的三招『连环奔马腿』,几个回合下来,马义变得焦躁起来,他的刀变得迟钝,步伐变得凌乱而浮躁,不变的只有陈飞眼中的失落。
“陈飞,你究竟什么意思!我马义与你有何仇怨,你今日来这里搅闹,当真是要和我一马堂过不去吗?”马义见自己不能把陈飞怎么样,只好恼羞成怒的大叫,哪还有半点魅力,这一切,娄小楼全看在眼里了。
“同门之谊罢了,师傅要我救段师兄三次,当是还了他老人家的心愿。”陈飞把剑收回剑鞘。
“那你现在收回你的剑是什么意思?”马义见刚刚还苦苦纠缠的陈飞,收敛了气息,也收了剑,不解道。
“因为现在段师兄不用我救了。”说完看了看马义身旁。马义一惊刚要回头,却发现自己的颈项已经被人制住了,他知道这招是小相思手中的『相思离别』,然后很快的,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离自己脑袋很远的地方,好像还走了几步,然后倒下了,他最后看到的是段云天的笑,笑的很残忍。
“是净月师傅叫你来的帮我的?”
“师傅只说,让我保你性命三次,并不是帮你,若这三次后你仍不回头,第四次生死随你。”话音刚落,段云天的手已经按在陈飞的脑门上,“我若现在就杀了你,你怎么保我三次?”陈飞很平静,只是以一种很失落的眼神看着段云天,然后将目光移向娄小楼,“也许师傅错了,你回不了头了。”说完,落剑猛地弹出剑鞘,逼得段云天不得不后退,甚至忘了暗中施力震碎陈飞的脑袋。
娄小楼看着段云天,不知应该做什么表情,只听到眼前的男人说:“你若想杀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也许我的命你要我就给你了。”然后,转身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这一进去,又有很多日子不会出来了吧!
自那一天起,人们不再谈论一马堂的马义是何等威风,而是谈论一个满眼失落谜一样的男人,谈论他会否能保住段云天的性命三回,刚巧他的剑也很失落,他的名字叫陈飞,一个很会用剑的人。(乌安)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