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作为出生三十多年来捡到的第二笔钱,我十分珍贵地把它揣进兜里。
想当初,还在上小学的我,多么单纯善良,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许多花花绿绿的钱,估计也得百八十块。本着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精神,我到了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交给了老师。
老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找找看是谁丢的。”然后动作迅速地把袋子塞进她的皮包里,清了清嗓子就和刚才那一幕不曾发生过一样,转头离去。
我私心里想,找不到失主,这钱能算我的吗?我默默听着年轻的女老师穿着高跟鞋发出的“哒哒声”,她的背影欢快地扭动,比平时更多了些难以言述的喜悦。
我在心里崇拜着她,找寻失主应该不易,我的老师却浑身上下透着愉悦地接过这个重任,迅速而义无反顾地揽下了这个责任。我的老师是位乐于助人,品德高尚的人。
我努力忽略某些失意,因为没有想象中老师和蔼可亲地夸奖,更没有在同学们面前对我行为的鼓励和表扬。与老师勇担大任的行为比起来,我这种唯利是图的失意是多么可耻。
但是我还是按捺不住做了好事的激动,告诉了我们平时最聪明的班长,班长只是诧异地睁大眼:“你是不是傻?”
而后,没过三天,美丽而责任感爆棚的老师就买了一条特别漂亮的新裙子。上课的时候也不那么容易暴躁易怒,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变得有几分和蔼可亲了。
我心里不无得意,这是老师在无声的鼓励我,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还是要多做好事。
我跑去问班长:“老师找到丢钱的人了吗?”班长用一种看傻逼的眼光看着我:“你让老师去哪找失主?”
在他赤裸裸“你再问就是大傻逼”的目光中,我紧闭住嘴,免得那一连串的疑问从我口中溢出,那一刻,我离傻逼如此之近。
我还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美好,更让我知道自己傻逼的事还在后面。过了几天,老师忽然就心情不好了,一点小事儿就对我们疾言厉色。
我又奇怪,跑去问比我睿智万分的班长。班长不屑地瞧着我:“这还用问吗?你捡的那钱花完了呗!”
我震惊地无以复加,老师圣洁美好的形象在我心里一点点崩塌:“她把钱花了?失主不会找来吗?”
班长直白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就是个白痴。
我锲而不舍地望着他,他嘴一撇,白我一眼:“你真傻啊?怎么找啊,她不承认谁又能证明她拿了那个钱?”
“我可以啊!”我理所当然道。
班长摇头,意味明确,大人的世界你不懂啊。
“她就说你没交给她,你私藏了,你又有什么办法?到最后你只能为了推脱责任和嫌疑,对失主说,你没有捡到钱。”班长睿智无双。
我死心不改:“我确实捡到了啊!”
班长冷笑:“你有能耐就承认啊,承认了就你还。”
我不甘心:“可我确实给了老师了。”
班长言辞犀利:“谁能证明?”我挠挠头:“你们啊,你们都听我说了,有的还看到了。”
班长冷笑更甚:“别说我没看到,我就是看到了,我敢说吗?说出来我有好果子吃吗?谁敢证明?谁就是傻。”
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我在老师不发一语把钱装起来的瞬间,就只剩下一种选择。
我根本就没有捡到过钱。
班长最后总结道:“这才是我们的老师啊,她不一直是这么暴躁无常的样子吗?她虚情假意了这些天我还真不习惯。”
还留有最后一丝不甘心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爸妈,其实奔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捡到钱这个事,我还没有告诉过他们。
结果,他们异口同声:“你傻啊,你干嘛把钱交给老师?”我十分不明白:“不是都教育我们要拾金不昧,捡到钱交给警察和老师吗?让他们寻找失主。”
我妈率先说话:“你傻啊,那是在城市,在我们这那钱交给谁就是谁的了,谁会找什么失主?”我执迷不悟:“那如果我是给了你们呢?你们也不会找失主去吗?”
爸妈沉默了,最后答道:“我们也没办法找到,毕竟据你说,这个塑料袋是你从垃圾堆翻出来玩的。去问的话就怕之后有人冒领。”
“那不去找,这个钱到底算谁的?老师会据为己有,警察叔叔会吗?”
我的问题让爸妈很沉默,他们明知道答案,却欲言又止地没有明确告诉我,但我还是感受到了。
这个答案是不明确的,个人的行为并不代表群体的行为,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不可能知道一个人真的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到底选择向善还是从恶。可是我已经没有那么一笔钱去验证了。
我只感到大人们好复杂,欺骗霸占,都轻而易举地做到。他们教给我的美德却连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我沮丧了很多天,因为这个举动,这个我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举动,却换回来许多让我印象深刻得“你傻啊”作为开头语来评价我的行为。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回我如果再捡到钱,我就要正大光明据为己有。
然而,我再也没有捡到过钱。
而我多么希望带给我负能量的女老师能受到上天的一些小小惩罚。可惜,几年后,她就成了中学老师,甚至连脾气都好了很多,我想大概,中学生没我们小学生好忽悠,面具还是要戴一戴的。
她再美丽动人的笑容都无法引起我对她曾有的崇拜之情。
漫长岁月中,她的形象直接和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教训挂了等号,时刻提醒我,捡了钱交给错误的人,是我对失主的失责。倘若失主真的找来,我恐怕就只能与之同流合污,信誓旦旦地说:“我真的没有捡到钱,真的没有。”
在贫穷中,在无力承担中,欺骗变得如此理所当然。我总是思索,总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的贫穷不能移的,我鄙视了前者那么多年,是否也能成为后者?
当我想到此处,不禁掏出那一分钱来回摩挲了一下,我庆幸面额小,让我对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少了许多愧疚感。我又郑重看了一眼国徽,我想如此的小面额我是找不到失主的,我不能为我的国家抹黑,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原地。
它的命运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我能欣慰的是,我没有让它的命运变得更好,也没有让它变得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