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行李箱,没有目的在昏暗的路灯下走,此时,已是子夜,行人非常稀少。路旁树的影子,一个个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恐惧中,感觉它们要向我扑过来,就如他那双大手,要把我撕个粉碎。
米琪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没文化没素质的地痞流氓,我这个知性女人,对这样的男人并不期许,可却被他各种的诱惑,倒进他的怀抱,像个被抓住的猎物任他摆布。
大学毕业后,刚参加工作,就认识了他。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大老板,也是上海滩有名的商界人物。他不但有商人的气质,还有山的风骨,还有一郑千金的潇洒,那时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有特殊魅力的男人。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没有一点陌生感,我就认定你就是我要娶回家的女人。”
他不赞美我漂亮,也不会像其他男人两眼色咪咪看我,只会说些走心的话,还表现着他的修养和素质,让我慢慢坠入爱河。
我跟米琪说爱上了他,要嫁给他做全职太太。米琪说我把自己给卖了,她不相信我们是因为爱情在交往,即便是相爱我们也不般配。
一个没有读过几天书的男人,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很难说我们有共同语言,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可我们在交往中,他总是彬彬有礼,谈吐也得体,有内涵和深度。还说看过莎士比亚的 Sonnet 18,马克 吐温 的 汤姆·索亚历险记,莫泊桑 的 一生,而且还经常跟我聊西方文学 。
在他第三次求婚后,我决定辞职走进围城中,我要做琼瑶笔下那种女人。米琪说我被虚荣冲昏了头,我不以为然,认为她是嫉妒我。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马路边,司机摇下车窗叫喊道:“小姐,你乘车吗?”
我转脸看看他,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停住了脚步,茫然,不知该往里去,偌大个城市居然没有我的栖息地。
再回那个生活几年的家?像个打败的士兵跪在他面前求饶?让他挥舞着胜利的大棒恣意妄为地伤害我的自尊,让我像个奴仆样伺候左右,就为他能养我,能给我所需要的服装、化妆品、首饰吗?
我不能回头,决不求饶,离了膛的子弹岂能折回......
该死的老天,居然还下起了雨,刮起了风。一股股寒气直袭我的全身,让我瑟瑟发抖。现在已是深秋天,看我就像树枝上掉落的枯叶,孤零飘下,不知何处是归宿。
我站到梧桐树下,躲避雨水的袭击。那个死男人,对我没有一点留恋之情,他那一声“滚”,预示着不会来找我。那张离婚证也宣布着我们今后再无瓜葛。
在这个夜晚,我有一死了之的想法,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如果大学毕业后,留在学校当老师,就不会遇上他,有这桩糟糕的婚姻;如果父母都在这座城市,今晚我可以有个安身的地;如果我不跟他分手,现在我会跟他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学位,我的婚姻人生以及事业,会是另一番景象......
回想过去,思绪如落叶乱飞,更加的悲伤,人生里没有如果,只有面对,左顾右盼后,还是要决定去往的方向。
当米琪打开房门时,看她满脸惊讶的表情,我突然后悔来找她。
“他不要你了?"
她开口这样问,还不等我回话,只听她又说:“
“就知道他不靠谱,当初你就不该跟他结婚,不就是有个酒店几辆破车,兜里有俩臭钱,现在你知道女人的虚荣会毁掉人生......”
米琪是我在上海最好的朋友,我们做过同事,一起合租过房子。她知道我从恋爱到结婚全部过程。
我带着怒气打断道:“是我不要他了。”
“你们离婚了?”米琪接过我的行李箱问。
“离了。”我回的很干脆。
“他只赌不嫖,在当今这个社会,像他这样有钱的男人,也是个稀有物种,我觉着够不上离婚....."
米琪总是这样,她对我的婚姻有两套论调,好像我的选择都不对。
我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不是说,女人不能依附着男人生活,要独立,才会有地位,不能像个寄生虫。”
“你呀,真是笨,那得分人,他在外面又没有女人,经济大权你在掌控着,赌博算什么错,就当他消遣不就得了。”
“他赌博,我若不管,饭店房子车子都会被他当赌注输掉的。再说,我们三观也不合,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那房子、酒店、车子呢?”
“我什么都没要,只想快点离婚。”
“天呐,你怎么这么傻,居然什么都不要,换做我,就不会搬出来,虽然你们没有孩子,钱不是你赚的,但财产也得分你一半......”
米琪是个很现实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会先考虑自己,就因为她现实,谈了好几个男朋友都吹了。她这儿我住不了多久,就会看她的脸色,说些要我感恩的话。
于是我打断道:“我明天就去找房,租个单身公寓。”
“你就住在我这里好了,就是地方小点,但你不用花钱租房了。”
米琪跟我一样,父母不在上海,房子是她贷款买的,说不靠男人,要做新时代的大女人。
“我累了。”我打个哈欠,装着很困的样子,结束掉无意义的话题。
“提着行李箱,又走这么远的路,不累才怪呢,你先上床去睡吧,我还要赶个文案,明天交差。”
米琪说完就坐到电脑前开始忙自己的事。
以我对她的了解,是不想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嫌太挤,宁愿上网聊天、玩游戏,即便床有一米五宽,足够我们俩躺。
“我睡沙发就行。”我说完就躺倒在了沙发上,并眯上了眼。
“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去睡床吧。林舒——”
米琪叫喊着我,我装做睡着,不理会她。此时,我的大脑里浮现着往昔的生活。那个该死的男人,他不但是个赌徒,还是个酒鬼,总会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我还得从床上爬起来伺候他,给他做醒酒汤,清理他吐出的残渣,令人作呕,就这样还会冲我吼叫,如果我还不理会,他就会对我动拳脚,像凶残的野兽,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羔羊,会被他吃掉。
我在压迫中,开始反抗,会像个愤怒的母狮子一样跟他厮打,家里的摆设都是我们的武器。因此,我的身上留下不少伤痕,有不少是他的杰作。
我们的婚姻城堡,不是坚不可摧,缺少基础,似乎战争才是我们生活的主题。战争过后,到处是断壁残垣。
这场错误的婚姻,犹如敌人的战争,使我疲惫不堪,选择离婚,也是厌倦了纠缠无休的战役。我现在卸任了妻子的角色,是如释重负,体会到了那种解脱后的快感和未有过的畅快,虽然在那些破碎里还有不舍和留恋。
我现在需要找份工作,原来的工作单位是回不去了,我那么高傲的离开,还对上司说:姑奶奶以后不伺候你了,还很粗俗的骂了一句,去他妈的工作......
我在无数的思考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我被米琪吵醒了。她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黄豆颗粒与杯壁碰撞摩擦出的声音很刺耳。
我起身到卫生间草草洗下脸,来到厨房门口:“需要我帮忙吗?”
米琪说:“不用了,你是客人。”
一夜间,我居然成为了她的客人,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样就以为着以后我能来这里的次数。
吃完早餐,米琪要去上班。说会帮我问问公司领导,看哪个部门需要人,还说,现在人才过剩,有复旦大学的文凭也不一定管用,研究生都不好找工作,像我这样离婚的女人更难。
我笑笑,表示感谢。
米琪走后,我写了张留言条:我要离开上海,去A市,谢谢你的收留。
从米琪家出来后,我就直接去往车站。按我昨天夜里所想,决定到A市表姐的制衣作坊去打工。
坐了一天的火车,傍晚的时候,到了表姐的家,她看着我提着行李箱,惊讶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小舒,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表姐回过神来问,她知道我的婚姻不幸福,我曾向她倒苦水,自己嫁错了人。
“不是吵架,是离婚了。”我并不想隐瞒表姐,不认为女人离婚是很丢人的事。
“离婚了?”表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我们总吵架,都认为不适合做夫妻,所以就离了。”
“这是什么鬼话,那有夫妻不吵架的,你们有个孩子就好了.....”
我在心里叹气,没有和平的生活,也许孩子会让战火燃烧的更猛烈,我相信了那句话,三观不合的婚姻,不会天长地久。
“我来给你打工。”我小声对表姐说,就像做错了事。
“给我打工?”表姐又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此时,感觉自己很莽撞,虽然表姐跟我的关系很好,但毕竟不是亲姐姐,只是个远房亲戚。
我撒谎道:“我在上海没有找到工作,离婚我没有分到财产,也没有钱租房子,所以就来这儿找你了。”我尽量把自己说的很可怜,目的是要唤起表姐的同情心,同时也在想,如果她不留我,我该往那里去。
表姐沉默片刻说:“你来也好,可以跟我做个伴,只是你不在上海工作,来给我打工,屈才了!”
表姐夫在前年因酒精中毒而死,留下两个没成年的孩子,表姐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苦苦支撑着这个制衣作坊,想来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表姐把我的行李箱放在卧室里,又整理一下房间和床铺,然后到客厅间,对我说:“以后你就住在那屋吧。”
几天后,我给米琪打了个电话,报个平安,不等她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表姐家的作坊就像个缝纫铺,几台缝纫机,几个工人,两间偏房,算是生产车间。
“那裙子是韩国今年最流行的款式,那牛仔裤跟香港高端牛仔裤几乎一样,可订单不多。“表姐指着衣架上的成品服装给我看。
毫无疑问,衣架上所有的服装款式都是仿制的,我走向前细看,面料做工,都差强人意,不过没有去使用品牌和商标。以前听表姐说过,不做犯法的事。
“规规矩矩做生意,永远发不了家。”表姐叹着气说。
我自信地说:“虽然我是外行,但对服装行业有些了解,并不十分陌生,我会把这个作坊变成工厂。”
“你姐夫也曾这样说过,你们都是在做梦。”
我笑笑在心里说:梦会成真。
说实话,我对作坊的未来发展,是很茫然的,给表姐画了一副美好的蓝图,也是在自我的鼓励。
次日上午,我就去调查市场,从流行时尚入手,又通过上海的同学,花高薪招聘来一个服装设计师。
表姐说我疯了,如果设计出的衣服卖不出去,还要倒赔工资,太冒险了,不如仿制。
靠仿制是难以在市场立足的,就别说有自己的牌子,发展成工厂,那永远只会是梦。
……
因为招聘设计师的原因,跟表姐发生了争执,我坚决不放弃,说设计师的工资由我负责解决,设计出的衣服,卖不出去,也由我负责。
表姐说我一无所有,拿什么负责,就听天由命吧。
冷酷无情的市场,让大批的服装挤压在仓库内。
因为缺少资金周转,我后悔在离婚时,净身出户,只能找银行贷款,把表姐的住房给压上了。有人说做生意也像是在赌博,我体会到了那种背债的压力,经常为服装的销路惆怅无眠。
“林姐,你没有想着,先把衣服批发出去,然后再收货款,这也是个门路。”
听设计师张瑶这么说,我仿佛如梦初醒。小张的建议也是有风险的,不能有风险就不去尝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真理,但知道,这是可以实施的销售策略。
当我把郊区那个倒闭的造纸厂租用下来时,表姐再次说我疯了,别把辛苦赚来的钱再赔光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是满腔的自信,因为我已经在服装的领域站稳了脚跟,有稳定的市场,牌子也在得到市场的认可。
多年后,我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跟股东们开会时,有几人能知道我的故事,只知道我把一个作坊发展成了上市公司,一个知名的企业家。
“林总,电视台李记者在会客室等你。”
“嗯,我一会就过去。“
秘书退出办公室后,我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思索,等会该给采访我的记者说些什么呢?回想自己离婚后,没有怨恨命运的不公,但为此流过眼泪,那也是借以释放我的悲伤。那个该死的男人不出我所料,他输光了所有的财产,成为了穷光蛋,这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米琪说我变了,成为一个脱胎换骨的女人,商界的女强人,此生能有我这样一个朋友,死而无憾,她说如果我不离婚,只会是个怨妇。
米琪不知道我在充满艰辛曲折中,领悟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找到了自我。经历过后,我有了成熟的心智,不会再对男人有过高的期望。
我现在的生活,似乎只缺少个男人。米琪劝我再嫁人,说我现在有资本,去挑剔男人,还告诫我不要错过。
米琪屡次恋爱失败,成了大龄剩女,被人侧目,被人议论,被父母催婚,最终做了妥协,草草嫁了人,过起凑合的婚姻生活。她不再有女人独立的言论,沦为煮妇。
我为米琪的选择,深深地叹息,想她会在围城里尴尬着,她没有走出的勇气。
我转身回到坐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妆容。随后,迈着优雅步子,走向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