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解谜《刺杀骑士团长》

《刺杀骑士团长》上手许久,最近才读完。

不堪卒读,因老村上行文愈发艰涩、啰嗦;也不忍不断,毕竟村上只得一个。

自从《海边卡夫卡》《1Q84》以来,村上养成挖坑不填的习惯:很多重要情节事件与物件,写着写着就没有然后了;许多渲染浓厚的矛盾,以为会在某一点爆发,而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刺》也不例外,挖坑之多,沟壑难平,决非如故事里面那样将小洞穴封起来就能让读者罢休的。

也许村上自己非常欣赏这种“未完成”状态——用小说主人公的体验来说,就是感受到一种神秘力量让他觉得“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村上有村上的审美道理。但作为普通读者,我只感觉被他打了一套Hit & Run,留我在原地独自怅惘。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借助一些线索,搞清楚《刺》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我”与妻子:恋爱,分开,再恋爱


《刺》的主要故事,“我”一个三十多的肖像画家,因为妻子出轨,濒临离婚。因此离家出走,住进了老画家雨田具彦的故居中。“我”意外发现了雨田具彦不为人知的绘画作品《刺杀骑士团长》,也同时打开了非现实世界联结现实世界的通道。

期间,“我”结识了深不可测的邻居免色涉。免色怀疑十三岁少女秋川麻惠里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因此委托“我”为麻惠里画肖像画,一步一步接近麻惠里。

而“我”与麻惠里在画肖像过程中,两人逐渐产生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感觉;后来两人作为两条相对独立的线索,分别进入了骑士团长开启的危险的理念世界,并分别在非现实世界和现实世界中逃出生天。

“我”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与妻子重拾旧好,共同抚养妻子生下的“生物学上不是我的而法律意义上是我的”女儿,过上“不想与隐喻再有任何瓜葛”的现实生活。


雨田具彦:复仇,记忆,拯救


雨田具彦在小说中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他是统领全本小说的人物,是真正意义上的冤魂不散。

在主情节里,雨田具彦八九十岁,是知名老画家,丧失了意识,分不清“鸡蛋和睾丸的分别”,一直躺在疗养院里。

一九三零年代,年少的雨田具彦留学维也纳学习西洋画,参与了一次刺杀德国纳粹高官的行动。结果刺杀失败,雨田具彦的同伴,包括心爱的维也纳恋人,全部被残忍处死。而他本人因为有外交保护,侥幸逃回日本。

雨田具彦被引渡回国之前遭受德国纳粹的拷打逼供,造成心理的极大创伤。回国之后,他画风大变,放弃西洋画,作日本画,获得一致推崇。也是在这期间,雨田秘密画成《刺杀骑士团长》,将维也纳刺杀事件的真相与伤痛,隐喻地托付在画中。他并没有将画公诸于世,而是妥善包裹,束之高阁,让秘密一直秘密下去。

而维也纳刺杀事件的真相如何,雨田具彦本人绝口不提(小说到最后也都没有交代),但这并不等于雨田具彦就完全屈服于惨痛经历,以及二战期间德国日本两个轴心国的言论恐怖。

雨田具彦是一个复仇者。他丧失了意识,但并未丧失复仇的心。

在小说的后半段,“我”终于和雨田具彦见面,提起《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画以及背后的疑惑,当时雨田具彦用仅可以活动的眼睛紧盯着“我”,并放出亮光。

在旁的骑士团长当即要求“我”将骑士团长自己杀死,让雨田具彦见证全过程。“我”按骑士团长要求照做。雨田具彦也在那一刻集中自己的所有生命余力,见证骑士团长的死。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雨田具彦在维也纳刺杀现实骑士团长没有成功,于是当理念的骑士团长死在他面前时,想必会有一种圆满感。实际上骑士团长死后,雨田随后也就去世。

而在雨田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他也帮助打开了非现实世界的通道。唯有这样,“我”才能进去救出之前失踪的秋川麻惠里。

事物就是这样千丝万缕联结在一起。骑士团长杀身成仁,雨田具彦放下屠刀,两者相互成全而幻灭,一起开启了拯救的通道。

雨田具彦在小说里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但他身上的象征性胜于一切:他是小说里唯一一个真实受过战争伤害,并活到当代的人。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遭遇,只能用绘画表现。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投射到画里并封印。正是这种屈辱而隐忍,成就绘画、艺术的精神。复仇也好,拯救也好,当其成为理念,会有超越现实、超越生命的意义,并不断与现实发生关系。


骑士团长:非现实的闯入者


骑士团长真的存在哟,你最好相信——在小说的最后,“我”这样告诫女儿。

骑士团长是什么?它自称是理念,显现为骑士团长的外形。

所以可以认为村上对我们读者的告诫是:理念是存在的,而且会影响现实,你最好相信,相信对你有好处。

那话说回来:骑士团长到底是什么?我是说,即便我接受你的告诫,并决意照此行事,但不知道它是什么的话,我也就无法实际上照此行事。

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有一个好处,凡是说不清楚的,我就当它只是一个代号,然后再看看这个代号和现实发生了什么关系。就是说,先不管它是什么,看看它做了什么。

(1)骑士团长是被释放出来的。“我”揭开了小祠堂背后的洞穴,发现了《刺杀骑士团长》一画,这两件事触发了骑士团长的出现。可以设想,洞穴里面有理念的魂,而《刺》画有骑士团长的形,魂与形结合,成为骑士团长,两者缺一,都不能与现实产生互动。

(2)骑士团长启发“我”作画。洞穴被揭开之后,“我”拥有了此前不具备灵感,画出了免色的肖像、白色Subaru男子、小祠后的洞穴、秋川麻惠里的肖像一系列作品。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是未完成状态,但胜于完成状态。

(3)骑士团长只被三个人看得见:“我”、秋川麻惠里、雨田具彦。这三个人都看过《刺杀骑士团长》画面并被深深吸引。麻惠里的姑姑也看过那副画,但看不到骑士团长,因为她并没有被画面吸引。

(4)骑士团长知晓过去未来,但不能明示,只能暗示。骑士团长知道雨田具彦身世,知道“我”,知道免色,知道秋川麻惠里,并且知道未来,知道自己必须杀身成仁,引领“我”救出麻惠里。

(5)骑士团长似乎有善恶心。骑士团长的一切行动都导向“善”,比如他一直避开象征恶的免色,也帮助麻惠里逃出免色的大屋。

上述骑士团长的行动,我都假设他是一个独立存在而说的(他是吗?),希望能导出一个独立存在的描述“骑士团长是什么?”但是,这样没有效果。因为脱离语境则无法定义。

到目前为止,设定的最大语境是“现实——非现实”。这个太空泛。我想可以转换为两个更方便(?)的语境:

(一)现象——本体

(二)语言—隐喻—意义


(一)现象——本体

现象——本体,康德式的结构。村上在多本小说提到康德著作《纯粹理性批判》,他借用康德的体系是有理可循的。

如果骑士团长(理念)属于本体,那它肯定不是只有理性能够触及。村上的构想,是本体可依附某种形态——该形态在人意识里达到某种有包容力度的印象——而显现为现实。

那么本体显现的目的何在?

它应当不会理会人间的恩怨情仇,更不会有意识地成全雨田具彦、“我”、秋川麻惠里。虽然它表现出来是这样,但它实际有没有自己的想法(目的)?或者从更广义的范畴,比如道德合目的?……

不如结合下一个语境再说吧。


(二)语言—隐喻—意义

在雨田具彦的病房里,出现过幽默的一节:

“我”已经杀死骑士团长,然后自称“Metaphor”(比喻)的小人出现了。“比喻”和骑士团长(理念)和后面的渡河人来自同一个世界,但“比喻”的能力差得远。不仅被“我”绑在地上用刀子威胁,而且显示实力时作出的两个比喻让人啼笑皆非:

“他是一个非常醒目的男人,就像在上班的人潮中带着橘色尖帽子的男人那样。”

“他好像在上班的拥挤人潮中戴着橘色尖帽子般活着。”

“Metaphor”小人只是见习生,比喻里都是从现象到现象,没有触及意义。但是它的功能非常重要,它一直是半个身子藏在意义世界,探出上半身窥视现实。“Metaphor”在小说里也许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它在村上的笔下是个非常高明的隐喻。

从一个东西,通过某种同质性,到达另一个东西,靠的就是比喻。如果语言有空间,比喻就是让空间联结的虫洞,而且不带时间性。更高明的比喻,隐喻,就让语言从一个维度,到达另一个维度。这种语言——意义的跨维度,与物理学不同,比物理学更棒,它是可理解、可阐释、可衍生的(也是因此,我们才够胆说诗能懂)。

上面的一段话,我尝试有意无意将现象界的结构引入到本体界。这不一定正确,但是挺有效果(可能是副作用,说不定)。

其实从现象到本体,本体到现象,《刺杀骑士团长》到骑士团长,骑士团长到理念,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有可能一个隐喻,一幅画,一个印象,你就揭开某种封印,掉进去了,掉到语言还未成语言,意义未成意义的迷宫中。


(补充:当然,你可以说本体界、意义界本身也是一种隐喻。但村上也许真的认为它们是客观存在,而且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一直在与现象界互动。这些关乎个人体验,没有对错。想起笔者从前学哲学时,一堆观念约我打群架,一片浆糊,什么界都可以是但啦。现在嘛,同意村上说,不要过多与隐喻打交道,满足现实即感恩。)


掉进迷宫之后:重要的是不要迷路


为了救麻惠里,“我”必须孤身入到那个语言——意义的迷宫当中。

你必须牺牲一些现实联系物——比如一个护身符,一个儿时玩偶,一串家门的钥匙——才能往更深处探索。

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像什么的东西”,具有高度迷惑与欺骗性,引诱人停留。

而那些“像什么的东西”会继续延伸意义,扰乱时空性,混乱你与现实的关系,最终变成一方狭窄的黑暗。

当迷宫开始扰乱你时,你怎么办?

你要努力回忆现实,在记忆中寻找路标。正如雨田具彦有爱人安娜作路标,“我”有妹妹Komi以及和她共同养大的猫作路标。就是说,努力确定你与现实的联系。

这个联系是确定的“是什么”,而非“像什么”。它会变成一根绳子、一把梯子,带你走出去。

以上,就是“我”投入迷宫世界的经历。

村上春树在这一段似乎有着恳切的愿望,去做迷路或即将迷路者的带路人。

意义世界是会吞噬人的。雨田具彦就留在了里面,到临死才走出来。“我”则幸运逃脱。

意义世界并非恶,只不过它的本性就是会吃人。因为它没有时空性,它是静止的,它可以容纳现实界的一切投射,好比说千万年前的道理到现在依然实用。

但意义并非现实。它可以“像”任何东西,正如一个道理可以“像”千万种现象,但它不“是”。如果人满足于“像”,他就陷入静止或死亡。意义世界之所以有价值,前提是到里面的人能出来!

村上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诫着:不要停留,回到现实。


我忽然想起《戏梦巴黎》里面,马修(Michael Pitt饰演)用打火机的长度对应着台布花边以及各种物件的长度,发现了神秘的关联。这个情节当然很浪漫。但如果马修继续用“神秘关联”试探现实的话,许多现实就会对他关门大吉。

又比如黄金分割比。许多数学、生物、天体、审美等等等等现象都符合黄金分割比。但其实其中有多少都不“是”,只是“像”而已。


未完成:从放弃对称性开始


村上乐于玄思。

他自己说写小说,乐趣是出发点。那他写《1Q84》《刺杀骑士团长》充满玄思的类型,他是真喜欢。

村上中期一个有意味的玄思是:事物有入口就必有出口(出自哪一本我忘了)。如果他真是这么认为的话,就怪不得他对井和洞穴(墓穴)那么耿耿于怀了——毕竟井和洞穴只得一个口。

井和洞穴是村上小说翻来覆去出现的意象。甚至可以想象村上对着一口井思考“出口在哪里”的外酥内软样子。(村上如果起笔名,应当叫“井下春树”)

“事物有入口必有出口”,这是关于对称性的执着。

而在《刺杀骑士团长》,我明显看到村上有意识的破执。

小说里,雨田政彦(具彦之子)有个苦恼的发现,他发现新交的女朋友左边脸和右边脸不对称,分开来看像是两个人。政彦非常担心所有女性都存在这样的毛病,甚至约了心理医生开解自己。

这里的雨田政彦有可能是年轻的村上的心境自述。而当政彦将这个苦恼抛给“我”时,“我”表现得相当轻松,说不会有这样的困惑。村上说得很真诚啊。

破了对称性,立了什么?立了“未完成”。

“我”在雨田具彦故居作的画作,没有一幅是经典意义上的完成状态,都是“未完成”。村上花了很多笔墨描述“未完成”之所以“未完成”的原因与价值,所以《刺杀骑士团长》这部小说也是未完成状态这个事实合情合理(哈。以后作者都可以将挖坑不填名曰“未完成状态”,挺方便)。

在小说内部,“未完成状态”对“我”有某种意义的救命功能。回到语言—隐喻—意义的模式看,如果“我”执着于两边世界的对称性,会非常危险。村上一再强调“未完成状态”,为的就是提醒人们该模式本身的非对称性。不是所有现象都要找出一种意义对应起来,正等于黄金分割并非所有现实美的法则。如果进入之前就心想必定在某地方会有出口的话,这种侥幸会害人。

而在小说外部,“完成和未完成”也是一个艺术话题。记得陈丹青《局部》节目谈过这个话题。说古代绘画,以订件为主,别人出钱叫画家画,画家当然给完成的作品,让雇主满意。到西方印象派,和中国文人画,画家为自己而画,不用交差,未完成就未完成,反而发现了一种新的审美形态。到再后来,有文艺理论发明说,作品完成就死了,作者也死了。

所以总的来说,在艺术家看来,为了别人,就完成;为了我自己,就未完成。再有脾气古怪的,说文艺理论和理论家都死了,这是后话。


白色Subaru Forester男子和免色先生:恶从哪里来?


这两个人是小说里指名道姓有恶潜质的人,但他们过去作了什么恶或者将要作什么恶呢,小说都没有明确交代。

白色Subaru Forester男子(以下简称“白色男”)作为恶比较容易理解。他是恶的象征。他给人的印象是永远在说:“你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我都清楚哦”。这和1984老大哥“老大哥在看着你”属于同一类型的恶。

不同在于,“老大哥”高高在上,通过电屏俯视众生,给民众上帝般的压力。而白色男则低调许多,他潜伏到民众中间,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那里。

“老大哥”和白色男谁更恶,我们可以自己想象。但白色男的恶肯定比“老大哥”更有“现代感”。为什么呢?因为在现代社会,人们都知道“老大哥”权力操纵的真实存在,久而久之习以为常。而白色男那种来自普通人的窥视更让人受不了,我们会质问白色男“你有什么权力窥视我?你想做什么?”

由于地位不对等,民众甚少会对老大哥发出愤怒的质问,而且心里大概知道老大哥的目的不外乎是蒙蔽我、操纵我、榨取我,有心理准备。但白色男要对我干什么,我们却无法得知,没有心理准备。而且白色男不同于老大哥:老大哥只有一个,白色男却谁都可以是。基本上这就是一个谁都具备恶潜质的社会。

这也是为什么“我”画白色男的肖像却留下脸部空白未完成的原因:白色男不是一个确定的谁,而是谁都可以是白色男。

白色男的恶潜质没有发作出来,而免色先生更进一步,他的恶潜质处于将发未发的阶段。

免色先生是个“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人”,富有,无需工作,独自住在山上别墅,生活有格调,开银色Jaguar永远一尘不染,博学,有鉴赏力,某程度上健谈,表面真诚而城府极深,善于利用人。

免色的恶潜质似有还无,如果说他有什么行为近乎恶行,只有一件,就是他用高级望远镜窥视秋川麻惠里。

因为麻惠里有可能是他的女儿,他不确定,就日夜用望远镜窥视。免色也有另外行动,一步一步接近麻惠里。但他并不希望用DNA检测等方式确定与麻惠里的亲子关系。

对于这一点,村上借“我”的口表达了反感。“我”尊重免色的决定,也不想牵涉其中。但免色这种通过麻惠里而确立自身所在的模糊策略,显然缺乏自信。免色要不就远离麻惠里,要不就干脆验DNA,这种以关心亲属为借口而日夜窥视保持暧昧距离的做法让人恶心。至少“我”最后的看法是不能和免色做朋友,并且远远逃开为妙。

有意思的是,“我”将《小祠后洞穴》一画送给了免色作临别赠礼。这是一种“镇魂”的象征,镇住免色恶的潜质,最好像现实中的洞穴那样永远封上。

另一种“镇魂”的方法是成长与遗忘,体现在秋川麻惠里的身上。麻惠里曾经匿藏在免色家中长达四天,切实体验恐怖最后幸运逃离。这件事之后,“我”搬回原来的家和妻子重归于好,而担心匿藏事件对麻惠里造成阴影,所以打电话给麻惠里询问近况。麻惠里却表现出相当乐观,没有阴影,逐渐遗忘。虽然免色即将愈接近她的生活,但她已经表达要远离这个人的打算。最后,麻惠里还说自己的胸部越长越大,充满喜悦。成长的刺激和喜悦会冲淡恐怖和阴影,这也是村上对新一代的祝福吧。


通过“我”和麻惠里,再回头看免色。

“我”保护麻惠里,宽容了妻子,接纳了“生理上不是我而法律上是我的”女儿,这一切行动都是与现实缔结确立的联系。

而免色面对“有可能是他女儿”的麻惠里,却一直束手束脚,不伦不类,不确立联系,不负责任,毫无自我。这也是恶的一种。另一方面看,免色才是真正的“未完成状态”。但遗憾的是,他是在现实中采取“未完成”,这并不让人欣赏。

村上似乎在说,艺术上意义上为了自己的层面上,可以任由未完成;但在现实中,该要完成的就要完成。


大历史:维也纳、南京、福岛


网上资料说,《刺杀骑士团长》书写大历史,“反思了日本侵华历史并承认南京大屠杀事件,引起中国读者关注”。

坦白说,这只是噱头。

小说有关的大历史事件有三件:德国纳粹侵略维也纳;南京大屠杀;福岛地震。对三件事的描写稀薄,深刻程度也算不上“反思”,只充当某种历史背景元素。

虽然如此,我们如果顺着“反思”的维度,倒也可以得出一种解读。

维也纳、南京、福岛,影响着日本三代人。第一代战争亲历者:雨田具彦及其弟弟;第二代余波牵涉者:“我”,雨田政彦;第三代:秋川麻惠里、“我”的小女儿室。


第一代

雨田具彦身受纳粹之害,却绝口不提,但全心仍浸泡在仇恨之河中,任其冲刷生的愉悦,只剩复仇。他和部分南京大屠杀受害者也许心境相似,而他同时是日本人。我们无法抛开历史与国别,但伤痛却能。战争可以伤害任何人,而无论你是任何人。

雨田具彦的弟弟,本来是个钢琴师,被征召入伍,参加过南京侵略战,也杀过平民百姓。回国之后,他不堪压力,遗书自杀。雨田具彦看过弟弟的遗书,也不公开便焚毁了。

雨田两兄弟,有施害也有受害,他们用沉默、自杀,宣告了亲历者的态度:到此为止。


第二代

雨田政彦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太多关于战争的信息,而在家族光环的保护下成为体面的人。这个命运与二战后的日本何其相似……

雨田政彦渴望父亲的认可,哪怕只是长久的注视。但他不会明白父亲除了仇恨别的什么也没有。他某种程度上是个孤儿,也因为是个孤儿于是可以抛开束缚,奋发自立。

雨田具彦留下的精神遗产《刺杀骑士团长》一画,没有让儿子政彦看到,反倒被与雨田家族无亲属关系的“我”看见,导致“我”对第一代事情开始寻根问底。

艺术延续着历史,表现出超历史的价值,同时,具有启发良心的功效。

正是对《刺杀骑士团长》一画长久观看之后,“我”和秋川麻惠里似乎获得了灵敏的善恶感知,所以两人能洞察免色的恶。秋川笙子却不能,甚至被免色吸引了发展出亲密关系;雨田政彦也不能,他就像德国人初次见到希特勒那样,只感受到免色的体面活力和有趣。


第三代

前面说过,成长的刺激和喜悦会冲淡恐怖和阴影。

但是总会有新的恐怖,新的阴影。

福岛地震,“我”掩着小女儿室的眼睛不让她看。女儿还太小,不能理解灾难和死亡。这个举措和前些时间人们呼吁新闻媒体不要播报恐怖袭击现场画面是一样的。

人需要理解灾难和死亡,但看和理解是两回事。村上似乎也在呼吁这一种非恐怖、非阴影的,健康的方法,让下一代去理解灾难、战争、死亡等等。

这种方法的核心,村上最后说是“要相信”,相信“骑士团长是真的存在”。

村上为我们保留最后一点熟悉的童话色彩的温暖。骑士团长是什么?对于小女儿室来说,不是赏善罚恶的神明,而是艺术启发良心的力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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