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策划部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猫妖主题写作第二期



图片来自AI


美真右脸一阵钝痛,感觉自己高耸的颧骨很快就要压穿玻璃门,右肩已经尽最大力度往后打开,好让脸与玻璃门能贴得更近一点。深灰色的百叶窗帘遮住了整面玻璃,眼睛找不到一丝可钻的缝隙,耳朵压迫式的灼痛感让她快坚持不住了,她还是没能听见里面发出任何声音。然而挤在她后面的几人依然不想放弃,紧贴她的是小善,其次是老王,最后是戈必。老王身形高大,他曲着右手撑着玻璃门,左手环过小善搭在美真肩膀上,几乎用整个身子卷住了小善,此刻的小善就像汉堡里的肉饼一样缩在美真与老王中间,额头冒着的热气化花了粉底液下的脸皮,睫毛膏晕出一双熊猫眼,老王的脸就快要贴上她的耳朵了,呵出的热气扫过她的脖颈,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巧克力味。她翻着白眼艰难地呼吸,只能被迫叠加着老王的那份重量趴在美真身上。最外边的戈必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尝试着也将耳朵贴上玻璃门,但他与老王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丝缝隙,急得他甩着两条弯竹子似的罗圈腿不停地催促:“到底听见什么了吗?”“啊呀,臭姐姐都进去快半小时了啦!”“啊呀呀,急死人家了!”

“闭嘴!”前面三个人突然同时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片刻安静过后,玻璃门被猛然地从里面拉开,惯性致使几人差点将正要走出来梁芯扑倒,梁芯往后倒退两步稳住了身子的同时,戈必一把拉住了老王,前面的两个女生也刹住了车,这才避免了叠罗汉式的集体摔倒丑态。“什么事?推推攘攘的!”一个沙哑的男声不悦道。“啊,甄总没什么,同事们正要找我总结今天的工作。”梁芯一头本该利索的齐耳短发有点凌乱,低开的衬衣领子开到胸口,似有若无地露出一点红色印记。一双杏眼怒瞪着此刻各种窘态的下属们,示意他们散开。

几个人尬笑着瞬移到各自的格子间。梁芯摇了摇头,走向格子间对面的休息区,坐下了下来。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臭姐姐,你真的要离开我们了吗?”戈必尽力并拢着双腿迈着憋足的一字步来到梁芯身边绕到她背后,抬起双手活动一下十指按上梁芯的肩膀,撇着两块厚嘴皮子摇晃着肩膀说:“人家会想死你的啦!”

正在自动咖啡机旁边的美真差点没忍住将正在接着的咖啡泼出来。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戈必的时候她就感觉到生理不适,她当时并不明白一个长相粗旷的大男人穿得花里胡哨,走路说话扭扭捏捏是为啥,直到有一天小善告诉她,戈必是个基佬。

美真看向小善的位置,她此刻正在替一个新品牌做宣传书,键盘的声音时快时慢但丝毫没有要彻底停下来的意思。屏幕的蓝光罩在她脸上,被染上黑眼圈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正思考着要不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坐在小善后面的老王递上一包湿纸巾戳了戳前面人的背,向转头看他的小善比划了一下两只眼圈。小善会意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仔细整理妆容。

美真先是越过他们走到休息区,放下两杯咖啡,梁芯说了声谢谢,美真没有马上走开。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梁芯示意她说的时候她才吞吞吐吐地问:“梁姐走后,多久……多久会……调新的部门经理?”她想起上一次她独自一人待在格子间完成梁芯布置的“特殊”工作时,梁芯夸她能干,很像曾经的自己。

梁芯抬起头笑了一下看向她:“没人来,会从你们中间诞生一位!这个人一定要团结同事,还要能干。”美真忍住窃喜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返回咖啡机旁边,替小善和老王接咖啡。小善的键盘声依然没停过,只是胸口起伏的弧度肉眼可见的变大,身后的老王刚好瞥见了美真脸上的窃笑,冷哼一声打开了公司内网。

“小善,你把咖啡送进甄总办公室吧!”梁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咖啡杯,抽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一个鲜红的唇印印在纸上,她将纸巾揉成一团扔在脚边的垃圾桶看了看正占据自己办公室的总经理甄淳,他已经拉开了帘子,正心无旁骛地视察她的工作,一会儿看看电脑,一会儿翻翻桌上的文件 。

“嗯。”小善愣了一下应着梁芯,视线刚好撞上给自己送咖啡的美真。尽管美真快速低下头,依然显露了她下垂的嘴角,她也知道自己没必要向小善掩饰什么,虽然小善看起来成天没心没肺,但小善觉得整个办公室只有她是在乎美真感受的人。美真抿了抿嘴,用她那双需要用牙签才能撑开的眼睛回望小善以示鼓励。

小善进去之后没一会儿就又重新放下了帘子。这次他们没有再鬼鬼祟祟地去扒玻璃门,毕竟梁芯正盯着,他们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对他们的前途起着决定性作用力。小善软弱、无能,根本担不起重任,他们从未像此刻一样,想法如此统一。

“戈必,你送我的那套口红颜色都很漂亮,我很喜欢,一会儿下班我们去逛街,你上次说要买香水,姐送你。”梁芯抬头看着依然还在替他揉肩的戈必。戈必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失落,但依然笑嘻嘻地千恩万谢。从他的角度看梁芯的领口更恍眼,他看了很久直到梁芯碰触到他的目光,他不慌不忙地拉了拉梁芯的衣领遮住了那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

这时候,送咖啡的小善走了出来,她进去的时间比大家预想中快了很多。几乎是同一时间突然驾临策划部的总经理甄淳也走了出来,他脚步有力,寸头坚挺,只是脖颈微微前倾,精修过后的面容白皙却在嘴角与眼尾生出皱纹,像沉闷大地上的裂痕。他并没有看梁芯,而是径直地走出了策划部。梁芯目送他的身影,喉咙有轻微的滚动,她收回目光感激地朝戈壁微微一笑,走回了属于自己部门经理的独立办公室。但戈必知道此刻有一条细微、隐形的线绑住了梁芯,牵在了他手里。

那天他们会像往常一样去一起吃饭逛街,也肯定会聊很多其他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的事。美真想。



“听说策划部的梁芯马上要被调走了,策划经理的位置要被空出来了。”一个黄头发的年轻女孩说。

“年老色衰了呗,是该挪一挪给后来人……”对面正咬着一口蛋挞的中年妇女轻蔑地笑道,一边脸的肉把那边的眼睛都挤没了,嘴里的蛋挞差点掉了下来,她赶紧腾出一只肉手捧住蛋挞继续往嘴里塞,同时咕噜着说完了刚才那句话:“上位的机会!”

“你是说……”黄发女赶紧捂住了嘴角,左右看看发现周围的人都在专注甜点,她将头凑近了一点:“接替梁芯的会不会是他们部门的门花,那个小什么善的!”

“绣花枕头,傻白甜一个!她能干啥……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谁让咱没长出一副娇滴滴模样,累死累活小半辈子还是个普通小职员!”

“不觉得她好看,也没觉得她真傻,整天茶里茶气的!”黄发女孩翻了个白眼用手机壳背面自带的镜子照了照自己。中年妇女突然干咳两声,黄发女从手机镜上挪开眼睛,一个头大脚轻,五官极不协调到看不出确切年纪的女人提着打包好的糕点从她俩身边经过。

“啊呀,你刚才那么大声干嘛,她听见了吗?”中年女人吃完最后一块蛋挞,用手随便抹抹嘴。“听见又如何,她是策划部出了名的老实人,这会儿又给他们同事来跑腿的吧!哈哈哈”黄发女压低嗓子笑着。

“哪有啥老实人?长得拿不出手就只能走勤奋敦厚的路子呗。”

美真一手提着点心,一手提着滚烫的粥,经过中年胖女人和黄发女的时候,手里的滚粥变得更沉了点,只要一失手就会突然打翻泼在她们身上。她朝她俩用力地瞪过去,尽量将眼睛睁得更大一点。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被人待见的唯一原因就是眼睛太小,总被人认为看不见更多的东西,所以可以被忽略。只有小善热衷于关注她,只要她将眼睛稍微睁大一点,小善就会柔声细语地给予安慰,不知道小善到底懂不懂,她眨巴着的大眼睛、苗条的身姿、娇柔的嗓音都会抵消掉所有的安慰,但美真还是要对她笑着以示友情的回敬。

美真走到策划部门口的时候深吸一口气,让脸上堆在一起的肉摊开,放松双眼让它们回到两条线的状态。她向往常一样热情地给大家分着各自喜爱的点心,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做一个能干的人,继续日复一日地团结同事。只是眼神会不由自主地被小善和老王牵扯着。

其实她认识老王比小善久多了,在大一的校园里她就认识了即将毕业的老王,身形高大鼻梁如山脊般挺拔的老王。那个时候她就开始用睁不开的眼神追踪他,他打篮球时跑起来脖子习惯性地微微前倾,但在美真心里,这小小的缺点显得他更为独特。只是老王从来没有留意过她。

如果不是时刻追踪着小善的眼睛,他根本就不会多看她一眼,他追踪她的目光常常让美真幻想他的胸膛到底有多滚烫,她曾撞见过他俩在上班时间偷偷地溜去楼道间。那天他穿着和总经理甄淳一模一样的衬衣,本来他们就理着同样的寸头,又有着几乎一样的身型,如果只是看背影,真的很难区分。那天,他和她正衣服体面头地交叠着靠墙壁起伏着,小善埋在老王的怀里用沉重的呼吸来抵制愉悦的呻吟。美真回到与楼道只有一条走廊距离的策划部,用宽厚的身体挡住了唯一的门,只有她撞见过,小善会知道吗?

最让美真感到不安的是戈必,他看梁芯的眼神像一只随时都在撒娇的缅因猫,在梁芯被调走后,谁接替她的位置并不会对她的利益产生影响,所以接替她的是一只宠物还是一个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被撤走前拥有推荐的资格。

“你很能干,很像年轻时候的我,如果我哪天调走了,你最适合接替我的位置。”梁芯在她替她完成神秘任务时笑着说。

“美真是策划部最讨人喜欢、最窝心的小姐姐啦!”戈壁接过她熬夜帮他找到的素材资料,嘟着大嘴巴撒娇。

“要是这世上的女人都像美真一样温柔该多好!”老王将一条漂亮的手链迅速放回精致的盒子,丢下未完成的工作拍着她的肩膀赶着去约会。

“美真好可爱啊,不知道以后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那个男生可真幸福。”小善拉着她的手亲密地说,她手上那串明晃晃的手链硌得美珍的小臂隐隐作痛。她在楼梯间将头从老王怀里仰起来,闭着眼睛喘息着。

美真也喘息着从深幽的迷宫中走了出来,走进自己逼仄破旧的出租房,她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下了班,回来了家,又过完了平庸的一天。小小的窗户吝啬地将这个城市的霓虹搁在远处。她拿出手机连上电脑,导出里面的视频再存入优盘,将U盘拔下来放在抽屉最深处,像关上自己的心门那样关上抽屉门,做完一切,她熄灯沉入深不见底的梦。


“事情做得怎样了?”一个柔而有力的女声游荡在一片慵懒的爵士乐中。

“嗯,我只拍到了他们下班走在一起的照片,但是这样的照片也不能说明什么,还差那么一点点。”一个明明很男性化却刻意掐着嗓子变高几度的男声说着。

“盯紧一点,没有几天了,只有我坐进了顶楼的那间办公室,我现在的位置才能是你的!”

“知道了,臭姐姐!”

她站起来俯下身子凑向他捏了捏他的脸,轻轻摆了摆头,利落的短发衬得低开的领口更是深邃,她嫣然一笑扭转腰枝,踏着尖锐的高跟鞋走出咖啡店,消失在夜幕中。

他深吸一口气,将掐着的嗓子放出来,起身买单走出门,走到一个扶手电梯口,踏了上去。站在他前面隔着一个台阶的是两位年轻的女孩,其中一位穿着超短的百褶裙,仿佛只要身后的他轻吹一口气,前面就会春光乍泄。他憋住呼吸低头玩弄手机,一个不小心,手机挣脱双手飞了出去,刚好落在前面女孩的脚边。女孩和旁边朋友的交谈被打断,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一脸歉意的男人,再看了看脚边的手机,捡起来还给他。

他走进一家化妆品专柜,随便试涂着一些色号的口红,一个打扮艳丽的男人翘着兰花手搔首弄姿地走了过来。

“哎唷唷,又来看你的臭妹妹了呢,有这样的情哥哥可幸福了!”

“滚远点!”男人看都没抬头看他一眼,妖艳的男人轻哼一声悻悻走开了。

一个妙龄少女笑着走了过来,看见男人,眼里马上有了光彩,不等妙龄少女开口,男人就把一张卡塞在她手里说:“别担心学费的事,大学一定要念完,你爸的病我会想办法。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升职加薪了。”

“等我下班一起吃晚饭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加班。”男人看了看手表转身走了。他不想看见女孩眼里或是感激或是担忧的神情。真正的男人哪怕深陷沼泽也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受委屈。他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更坚定,时间刚刚好。

他像一个猎人一样待在停车场,等着目标豪车开过眼前,他跟了出来开向马路,不远不近地跟来一个小区楼下,停在一个刚好可以观测到那辆豪车的拐角处,拿出单反调好参数,等着他们下车。等了十多分钟他们才下来,女人大眼睛里充斥着泪水,头发凌乱。男人尽管有些生气但还是走上去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去泪水,笑着说:“你放心,那个位置一定是你的!”

他们没有发现,拐角处的一辆车里有一个人按下了快门,女人挣脱男人走进小区。车里的人看着相机里瞬间的定格,满意地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在离他车子不远处的另一个拐角处也停着一辆车子,一个鼻梁挺拔的男人同样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拨通一个电话说:“有人在替我们办事,计划再等一等。”

夜色像一张大网,网住了城市中所有的幽灵,霓虹显得虚幻,喧嚣依旧,没人留意那些阴暗的地方正在上演的情节。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男人背对着她说“把帘子拉上吧!”男人的声音略为沙哑却不容抗拒。她顺从地拉下帘子遮住了外面同事们疑惑的眼神。其实当她若无其事应着梁芯的时候,她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她小心翼翼地端着咖啡,腾出一只手将衬衣的扣子解掉一颗,半身裙下修长的双腿被轻薄的黑丝紧裹着,发出蛇皮一般危险的光泽。

她不是第一次看这个背影,但是第一次看见另一个背影的时候,她就觉得非常熟悉。他缓缓转过身来,眼前的脸并没和脑海中的脸重叠,她回过神来略作矜持地喊了一声:“甄总,咖啡放在这里,我出去忙了。”

“梁芯要被调走了。”

“嗯。”

“你觉得谁适合接替她的位置呢?”

“甄总觉得谁合适就是谁。”

“明天晚上7点一起吃晚餐。”

“好。”

“我送你回家。”

走出办公室,她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跳,首先看向休息区的梁芯,梁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抿了一口咖啡。真是淡定啊!所有人都知道她得罪了甄淳,将她调到十八线城市的分公司无疑是比降职更大的报复。但梁芯永远一副矜矜业业、大度无私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悲喜。只是为什么甄淳非要叫梁芯喊她去送咖啡?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单独和她说话的,或者说,这是梁芯为了讨好甄淳的刻意为之?

她的眼睛扫过一旁的戈必,死基佬只会阿谀奉承,偏偏梁芯吃他这一套,谁知道他押错了宝,梁芯这一走看他怎么拽!如果自己真能接替梁芯的话,第一个就要卸掉他,免得恶心自己!

她走过美真旁边,她低着头不看她。其实她心里明白,这个丑八怪一直在努力讨好所有人,但是没人珍惜她的付出,都只是把她当免费劳动力。只有自己看她可怜才会装成她的好朋友给她一点安慰。而且,她特别享受她眼缝里忽明忽暗的情绪,她知道自己越是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同情她,她越是妒忌得厉害,但是她妒忌又懦弱的样子实在太可笑了!她那硕大的头颅,满是肉腻子的大脸盘子,还有那一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总是盯着老王看。

她走回自己的办工桌坐了下来,扭头看了看老王。老王没有理她,只是嘴角扬一抹嘲讽的笑容。这让她很不开心,他在轻贱自己。她还记得一年前,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看见他,他回头冲她一笑,俊朗的五官让压抑的办公室都明亮了起来,他喊她前辈并请她以后多关照。他本来叫王步淳,硬是被他隔壁桌的戈必喊成了老王。

好看的女人和好看的男人前后办公,很自然的发展了地下恋,为了前程他们彼此隐忍,但越是克制,欲望越是不挑时间地点的滋长,至少对小善来说如此,老王太懂得也太有办法去撩拨她,好像他的到来就是为了引诱她去蜕掉对爱情的幻想,彻底走进野心的怀抱成为欲望的奴隶。

他爱过自己吗?那自己又爱过他吗?她再一次转头看向他。这次他抬起了头,只是那丝嘲笑更深了,已经从嘴角逆流到他的双眸,仿佛在说:“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要的,与我何干!”

那丝嘲讽像鬼魅般从他的眼里跳到了她自己眼里,她不禁也扬起嘴角轻哼一声,在鄙视他也在鄙视自己。本就是见不了光的纠缠,与爱情何干,她本就要那把代表权利与阶级的椅子,何必给自己设下障碍?

她欣然赴约,在高档的西餐厅,享受着这个抛下正在等他回家的妻子的丈夫对她大显殷勤。听着他沙哑虚伪的声音,看着他刻意保养过的油头粉面裂出的皱纹,他此刻正像一只发情的公牛那样肿胀着蓄势待发,她有一点反胃。她其实知道她会是下一个梁芯,只要大家都不戳破,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下一个梁芯,她有信心她可以当得更久,久到他先离开这所公司,久到她踩着他的尸体爬到更高的阶层。

她眯起眼睛笑着摇晃了一下红酒杯,看着里面流动着的暗红色的液体,想象着它是血液。她明白他们都是同类,两个嗜血的野兽轻轻碰杯,她浅抿一口,闪烁着天真的目光,咬着嘴唇看他。她还不想太快把自己身上那层羊皮扒下来。

而他只撑到她家小区楼下而已,他率先扒下了皮,她笑了。他的手开始像蛇一样地在她身上钻探,她听见自己纽扣崩开的声音,感受到他的热气喷洒在冰凉的胸口。

“甄总,不行!”她在差不多的时候一把推开了他喘着粗气的脑袋。他惊愕地看着眼前已经衣衫不整的女人:“你费尽心机地勾搭我,不就是为了上位吗?这还不容易吗?你此刻就能实现了。难道……哦……你想邀请我去你家慢慢玩?”

“不,甄总,我打心里敬佩甄总也爱慕甄总。但我不是这么肤浅的女人,不是你随便一句承诺就任意把玩的女人,等你腻了一脚把我踹开又开始追求下一个猎物。”她慌乱地整理衣服,眼里已是汹涌的委屈。她开始佩服自己这一瞬间就倾泄的情绪是源自哪里,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老王的脸。对不起,她在心里说,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男人平静了下来,他没有逼她并不是因为真有多绅士或者多珍惜她,只是他突然遇到了不大一样的猎物,征服感促使他重新披上了羊皮将她放下车替她拭去眼泪。并承诺那个位置一定会是她的。

她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笑着让那些咸苦的液体流进嘴里融化在舌尖,她知道自己赢了,她才是猎人。

但是她不知道,暗处正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虽然她具备了一个野兽的特质,但已经有人早就布下了重重陷阱,已等不及要提前行动了,就算她已经长出獠牙,她依然只是个猎物。

没人留意那些阴暗角落里正在酝酿着的阴谋,那一切都在为下一个到来的天亮做着准备。


像往常一样,美真依然是最早一个来到公司,可刚走到楼下就发现其他部门的同事都在看着她,紧接着,他们的议论声就铺天盖地地涌进耳朵。

“就说嘛,他们策划部那几个人精一定会出事!难怪梁芯突然要被调走,估计就是碍着他们了!”

“可不是,他们部门那个门花就是个绿茶,平时看着像乖乖女,没想到背地里骚成那副德行!”

“也不知道是谁曝光了他们,这一下甄淳玩完了!我们公司要大换血了!”

“天啊,你看女主角竟然还有脸来公司上班,她是没有看公司内网吧!我的天,我都为她感到丢脸!”

“美真,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怎么突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小善穿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感觉此刻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们一起穿过人群挤进电梯,周围的人像看瘟神一样一下站得离小善远远的,只有美真紧紧抓住她的手,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她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即将面临的境遇会比她预想的更为恶劣。

“我不知道,我也刚到公司。”美真忐忑地拧着钥匙推开策划部的门,打开了灯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开启电脑主机等着显示屏亮起来时,屏住呼吸,点开公司内网。这时候戈必走了进来,他没有像往日那般扭着腰肢刻意地走着一字步,他神情凝重地坐进自己的格子间。这时候老王也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还没有开机的小善又看了一眼美真,他眼里有不解和愤怒,美真低下头不敢看他。

这时候梁芯也走了进来,她今天穿得特别正式,领口的扣子扣得很高,头发剪得更短了一些,她昂起头轻快地踏着步子经过戈壁眼前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美真,走进她那间靠窗的独立办公室,关起玻璃门却并未拉下帘子,她要准备看一场好戏。

整个策划部突然出奇的安静,大家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的爆发,像是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小善的电脑显示屏亮了,等待她点开了公司内网。

一篇《控诉公司高层以权利强行潜规则员工》的帖子引起了小善的注意,她心跳加速地点了进去,当她看到甄淳和一个女子的照片出现在帖子里的时候,大脑翁地一声一片空白,心咯噔一下掉进了冰窟里。那个在夜色中头发蓬乱的女子有着一双大眼睛,女子从车上下来像是在哭泣,身材高大的男子轻拥着她安慰着。几张暧昧的图片配着血泪般控诉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刺进她的心里,她机械地滚动着鼠标往下拉,那些文字变得更加愤怒和不堪入目起来,最后她看见了那个致命的视频。身型高大的男子拥着女子将她逼在楼梯间的墙角趴在她身上起伏着,女子将头埋在他怀里许久过后才抬起头沉重地喘息着。那张沉浸在愉悦中的脸正是自己,是此刻滚动鼠标的小善。天地剧烈地晃动着她的大脑像没了空间感不停旋转的陀螺,她试图站起来的腿不受控制地软成了棉花撞倒了办公桌打碎了上面的杯子。此刻,大脑里只有一个愿望,逃出去,逃出这个危机四伏的空间,逃出这栋充满丑恶嘴脸的大楼,可是她却无力再迈开双腿,她眼睛一黑倒了下去。

老王走了过来,美真走了过来,戈必走了过来,梁芯踏着尖锐的高跟鞋也走了过来,无数双眼睛都骑着陌生的腿走了过来,将她层层困住。他们开始扒着各自脸上的皮,扒着身上的皮,一层又一层,他们狞笑着、狂欢着,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到这最后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才是真正的羊,是被猎人用来猎杀凶猛野兽的诱饵。视线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如果可以,她想永远不再睁开眼睛。


“XXX公司甄姓总经理利用职务便利潜规则女员工被开除,永不录用,原策划部经理梁芯接替总经理位置,戈必接替策划部经理位置。被潜规则的女员工余小善因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甄被余小善家人起诉其强奸女职员导致女职员精神失常。”

梁芯面无表情地读完通告,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来回撞击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五年了,整整五年啊,吗!终于扳倒了那个人面善心的禽兽!想想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梁芯笑得更大声了。笑了很久,她抹掉脸上的眼泪,看了看顶楼这个憧憬了无数次的豪华的办公室,摇摇晃晃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圈,看着远处变得渺小的车水马龙,终于将所有的噪杂声踏在了脚底下。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总要有人被牺牲吧?都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咚——咚——”敲门声将她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打开门,出现一张涂着口红的男人脸。

“臭姐姐,恭喜你升只,以后别忘了臭弟弟嘛!”戈必翘着手指头走到她面前,将一塌文件放在桌子上,像以往一样绕到梁芯后面替她按摩。

“慢着,以后不要再恶心我了!”

戈必震住了三秒,但很快恢复了谄媚的表情,随即眯着眼睛逼视着梁芯掐着嗓子说:“梁总经理,别忘了您今天能坐上到这个位置是谁在背后给你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呀!”

“我的承诺都兑现了,你以后不用再在我眼前装基佬了,你那个卖化妆品的小女朋友推荐的口红色号还不错,她最近辞职专心上大学了吧?应该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吧?还有,你以后不用再以基蜜之名接近女孩偷拍她们走光的照片放在网上卖了,为了那几个钱,真够恶心的!”

“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戈壁恢复了正常男声,颤抖地问着。

“你可以替我做又脏又累的事情,也可以有人替我擦脏去垢啊!哈哈哈哈!”梁芯笑得花枝乱颤,半响过后,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她又吸了一口烟吐在戈壁脸上。

“以后做好你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我这个位置我也不可能坐一辈子。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家公司,其实都像人体一样,需要不停地新陈代谢才能维持运作。”

“出卖我的那个人是谁?还在我们部门吧?”

“这个跟你没关系了,去忙吧。”

等戈必走到门口的时候,梁芯突然回头对他说:“以后记得,我们并不熟。”

戈必悻悻地走出顶层属于这个公司最高管理层的办公室,走进电梯回到策划部。策划部来了几张新面孔,他们忙碌而专注地投入工作,见到戈必走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喊:“戈总好。”

戈必心里很是受用,他对那些新面孔们点头微笑示意他们继续工作,他冷静而又和善的面容像极了曾经的梁芯。老狐狸精,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取代你!经过美真的时候,他看了看老位置上那堆臃肿的身躯,专注但五官抽象的脸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谄媚也没有不敬。他不由感叹着,还是丑八怪的心最干净最靠谱,只要她以后足够忠心替他办事,等他再次取代梁芯的那天,策划部经理的位置或许可以留给她。

美真目送戈必走进办公室,在心里骂了一句:人模狗样的假基佬!她望着原本坐着小善与老王的位置上的新人,叹了口气,或许她更加怀念从前。她哭着去找过老王,老王执意要和她断绝联系,说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啊,一切都回不去了!老王站在XXX精神病院的病房门口,看着那双大眼睛退回到孩子般的天真,老王的突然到来,让她停止了铜铃般的笑声,她呆呆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既担心又开心地假设她认出了他。但她只是看了几秒钟就恢复了无邪的笑容:“大哥哥,你发现我了吗?我是一只小羊,咩……嘘,不要告诉别人哦!嘿嘿。”她边笑边在用双手在头顶比着两个角,笑着、跳着,在他面前摇晃着脑袋。

他再也不忍看下去,将一串亮晶晶的手链放在她的床头,走出了病房,走进阳光里。

“妈妈,我给你报仇了,渣男的儿子这辈子怕是翻不了身了,只是这个代价太大!”

阳光很明媚,他忍不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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