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这所学校的桂花树仍青翠,花还没开。
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六月,那时日头还大的。我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来到雅安,你在车站接我。
那天你披着剪的齐整的头发,背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我看见你的刘海一抖一抖,因为你在慌乱地找我,我就忍住笑走向你。
你带我去车站旁吃好吃的锅盔,然后带我坐三轮车去学校。
陌生的城市,道路七拐八拐,怎么就到了学校门口。这是侧门,你说。
我第一次见这所学校,也是一年之后第一次见你。这是梧桐大道的起点。你又说。
我挽着你,走在梧桐大道上。这些树长了多久,长了这么高?遮天蔽日的,地震没有动摇?持续雨水没有发黄枯萎?走着走着,却让我模糊了眼睛。想起一年前高考之前,你来找我说,医生说我神经衰弱。背书背得得神经病了,真可笑。嗯,现在你实现了梦想吧?
看,这些梧桐多坚强。
那天天有些阴。你告诉我憤江在我们旁边流淌,桥上人来车往,卖水果小吃的大叔阿姨或坐或站。我给新区的校门拍了照。我以为那就是正门。
六月,这所学校的桂花还没开。
我在这儿待了三天。你向兼职老板请了假,借了室友的自行车带我逛校园,逛农场;你买好车票带我去上里古镇;你带我去上课半途溜走去爬老板山;你慷慨地带我去逛了雅安最大的超市。
你现在笑的比以前开心,我又笑着笑着就模糊了眼睛。不明真相的人大可以说我矫情。高二那年,你在18岁生日那天面临辍学,因为那天刚好是你父亲的头七。我们只能给你买个蛋糕,庆祝也是送行。
你的眼泪没让我们看到过,只是在你在班上告别时,所有人都红了眼眶。我们给你写纸条,送礼物,拥抱,微笑。可无法留下你。
后来我们跑东跑西,商量了很多很久,给你找好了在学校附近的房子。我激动地给你打电话,语无伦次,告诉你可以把腿脚不便的妈妈接来,一边照顾妈妈,一边读书,房子是不用付房租的。
你的声音无比疲惫又沙哑。你说好。你走之前把书都扔进了垃圾桶,不准自己后悔。傻姑娘,我们都帮你捡起来了。
你回来了,带着满身疲惫,但还是轻轻笑。你成绩并不好,不久后选择了去读农学班。在我们那个小小城,川农就是你们最大的梦想。
那之后我很少再见你,从朋友那你听说我心情不好时给我写来纸条,有时我不想写作业了去找你聊天。有一次你说你妈妈现在有人照料着,她很幸福,你也就忍住,跟着幸福。
高考后我因为志愿问题选择复读,你终于也去到了想去的地方。就是现在我们在的地方。
怎么样?雅雨,雅鱼,雅女?这里树木永远苍翠,绿得像要滴出水来。小吃街喧闹嘈杂,油烟呛人但又挤满了人,图书馆又大又安静,就在经常上课的十教旁边。
离开时我告诉你,我也会填川农。你说好呀,报名那天我来接你。
我来这里,不仅因为这里有你,也因为这里一切让你笑得更明媚的东西。有时毒辣的太阳,更多时候连绵的雨,嘻嘻哈哈的室友,还有善良温柔优秀的班主任。
我被川农录取了。你说好呀,报名那天我来接你。我开始想象我们一起在杏苑食堂吃饭,把水壶放在银杏树下。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哪怕只有一个熟人,就能让这个城市变得温柔可爱起来,为此我沾沾自喜。
还没报名呢,有一天你跟我道歉,说你不能来接我了。说你退学了。我问怎么了,你不愿多说,只说现在你妈妈一个人在江苏,需要人照顾。
我着急地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好。
你锁了空间,也不接电话。你只说,以后想我的时候不要问我过得怎么样,我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向你抱怨我自己选择的生活。
我一个人来报到的,师姐领着我走,告诉我那是什么江,这是什么楼。
我说我知道的,谢谢师姐。
刚好又是阴天,我给新区校门拍了照,原来这儿不是正门。我又一个人走过满是人的梧桐大道,没有一片落叶。我走过三区,走过读书走廊,走过两边开满了桂花的路。
我还没买自行车,每次都急匆匆从老区赶去十教。我去了你想带我去但因为太热没去成的天梯,站在梯顶俯瞰这个城市。我没再去过老板山,已经忘了从哪上山。我第一天到学校的晚上在外面转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吉选。
还是很久以前,你说过你最喜欢的花就是桂花,你说它一朵那么渺小,那么素净,那么平凡,却香得浓烈。
我走过的桂花里,哪一朵是你?还是处处都是你?
愿命运从此善待你啊姑娘。
桂花未香时,你在这里。你走后,桂花开了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