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章旨】: 本章是孔子阐述君子求仁之道。
【注释】:恶乎成名:恶,音乌,何能。乎,助词。
【语译】:孔子说:“富贵是人人所想要得到的;但若不是应当得到的,就是得到了也要推辞不留恋。贫贱是人人所厌恶的,虽不是理所应得,但不幸碰到上了也不绝不躲避。君子离开了仁道,怎能称得上是君子呢?君子是时时刻刻不违背仁道的,在仓卒急剧的时候一定如此,在颠簸困顿的时候也是如此。”
【释义】:
富贵贫贱 坚守正道
李炳南老先生引用孔安国的批注说,“不以其道得富贵,则仁者不处也”。这是讲富和贵,富是有钱,贵是有地位,这都是“人之所欲”,哪个人不希望得到?但是如果“不以其道得之”,“仁者不处”。“不处”就是不居、不取的意思,不会取这个富贵。即使富贵唾手可得,但是因为不合道理、不合道义,所以仁者不取。这是孔安国批注的意思。
何晏也有一个批注,“时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这是讲贫贱,贫是没钱,贱是没地位,贫贱是人之所恶,每个人都厌恶贫贱,都不喜欢贫贱。“君子履道而反贫贱”,君子行道,行道应该是得富贵才对,善有善报,现在为什么反得了贫贱?《尚书·伊训篇》里说,“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行善应该得吉祥,做善应该得富贵,不善才会得贫贱,才会遭殃。可是我们也见到了,行善的人反而得了贫贱,它跟因果的道理似乎有相违背。但如果我们把时间放长一点就可以理解了。如佛家看因果,讲三世,即前世、今世、后世。我们这一生的贫贱不一定是这一生的因所结的果,很可能是前生的因所结的果,前生做了不善,这一生遭受贫贱的苦报。那么,我这一生行善,来生就得富贵的果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到了,善恶终有报。
君子明白这个因果的道理,所以现在即使是身处贫贱,而且不以其道得之,好像不应该得到这样的贫贱,他也安心,绝不怨天尤人。他知道这肯定也是自己该得的,天理是公正的,一定是自己曾经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或者是时候未到,量变还没达到质变。还是自己做得不够,素贫贱行乎贫贱,继续做好当下该做的,坚守仁道。
“不去也”是他不会想不通,觉得做好人吃亏,没有得到好报,就放弃坚持仁道,然后为了去掉贫贱而做出违反道义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身处贫贱的时候,如果想方设法用一些非法的手段去掉贫贱,那也就把自己所坚守的道去掉了。所以君子宁守其道,而不去贫贱,这就是所谓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这是何晏的批注讲的意思,虽然贫贱是“人之所恶”,但是“不可违而去之”,不能违反道义而去贫贱。
有得无失 乐在其中
在李炳南老先生在《论语点睛》中,还引用了明末清初的大儒孙奇逢的解释,他有一部《四书近指》,里面说道:“人初生时,祇有此身。原来贫贱,非有所失也。至富贵则有所得矣。无失无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富贵不可处,以其外来。贫贱不可去,以其所从来。孔子乐在其中,颜子不改其乐,全是于此看得分明,故不为欲恶所乘。”李炳南老先生赞赏说:“孙氏此说大有道理。”
孙奇逢先生讲,人初生的时候,呱呱坠地,赤条条来到这个世间,他只能带着这个身体来,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原来就是贫贱的。贫是没有财,什么身外物都没带,所以他是贫到极处,一无所有。贱是没有地位,一个婴儿什么地位都没有。所以贫贱是什么?本来如此。所以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为已经是一无所有了,“无有所失”。长大之后,我们哪怕只有一文钱,这一文钱就是有所得了。我们本来一文钱都没有,赤条条来到世间,所以哪怕是乞丐,他都已经有所得了。我们想想这个道理,是不是这样?所以我们应该放下得失的念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本来是无所失的,没有什么失去的,因为是一无所有,所以必定有所得。我们有件衣服穿,是所得;有一粒饭吃,也是有所得。只有得,没有什么失去的。因此,“无失无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
如果讲无失无所得,这是非道,不符合道理,为什么?本来应该是无所失而有所得,是有得而无所失才对。所以“富贵不可处,以其外来”,富贵要不要去取?不需要,它是什么?从外面来的。本来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所以何必要去贪图?那贫贱可不可去?不可去,因为本来就是贫贱,“以其所从来”,与生俱来就是贫贱。我们把这一点看诱了,那我们真正快乐无比。为什么?把得失心放下
了,我们会安于贫贱,不希求富贵,像“孔子乐在其中”。
《论语》里讲,“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孔子说,吃饭的时候,吃最粗的饭食,喝的是水,睡觉没有枕头。“曲肱”,是把手臂曲起来枕在手臂上。这是什么?很贫贱了,“乐在其中”,对那些不义的富贵,孔子看得如浮云一样,一点没有贪图心。“颜子不改其乐”,这是我们常说的,他是箪食、瓢饮、居陋巷,不改其乐,他安于贫贱。这是因为他对富贵贫贱看得分明,看透了,所以他没有欲念。“不为欲恶所乘”,欲是欲望,恶是厌恶,一般人都喜欢富贵,厌恶贫贱,而孔颜把这些分别执著放下了,不受这些分别执著的驾驭,所以他真正得到了法喜,他真正入了仁的境界,超越了欲恶,也超越了贫富。。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去”是舍弃的意思,君子舍弃了仁;“恶”,
念平声,当何字讲,是个通假字;“乎”是语气助词,“恶乎”,就是何以,“恶乎成名”,就是何以能成名为君子。孔安国,西汉的经学家,孔子的后裔,他在批注中说:“恶乎成名者,不得成名为君子。”“恶乎成名”,就是不能够成为君子这个名声了,想要名副其实,就必须做到处处不违仁,不舍弃仁。君子的愿望是成圣成贤,所以必须行仁!
君子行仁 终食不违
如何行仁?《论语》里讲得很多,李炳南老先生他在批注里讲道:“君子行仁,未能完全至于仁,首须能近乎仁。”君子还没能成为圣人,但是他正在学习做圣人,到了圣人的时候,才能叫完全至于仁,行仁行到圆满了。行仁没到圆满之前,首先需要近乎仁,跟仁要相近。“例如恕道,刚毅木讷,皆是近仁。”这也是《论语》里讲的,什么是仁?“仁者爱人”,既然爱人,绝对不会怨恨人、埋怨人,一定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叫恕道。“恕”字,上面是个如,下面是个心,如其心。如谁的心?如别人的心,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这叫恕道。自己不愿意的,不能强加给人;自己喜欢的,也要替别人考虑,多布施,多帮助别人,这是近仁了。
“刚毅木讷,近仁”,“刚”是刚强不屈;“毅”是刚毅果敢,有勇气;“木”
是质朴,朴实无华;“讷”是讲言语,言语迟钝。言语要少,动作要敏捷,所谓“敏于行,而慎于言”,这些都是君子的人格,都是近仁,这是我们学习的地方。贵在力行,《礼记·中庸》里讲的,“子曰,力行近乎仁”,学习了圣贤之道,一定要用在我们的生活当中。
隋唐时期的大儒孔颖达先生,他在注疏里说:“以其勉力行善,故近乎仁也。”一个人能够努力地去行善,虽然未必是圆满,但他也能够近乎仁了。善包括很多,“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是善;佛教里讲的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这也是善,能够力行这些善行,就跟仁接近了。能接近仁,最终就能够达到仁。不能近仁,那就等于远仁,跟仁相去甚远,怎么能称为君子?所以君子不去仁,不舍弃仁。
而本章最后一句讲“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终食之间”,是讲吃一顿饭的工夫,都不能违仁,违仁就是去仁,违背了仁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造次”,汉朝大儒马融说是在急剧当中,在仓忙当中;郑康成郑玄说的也是仓卒,就是急急忙忙的时候,一般人都会忘记仁道。“颠沛”,是讲失意的时候,人总有得意时和失意时,而且失意的时候比得意的时候多。人生难免会遇到危机,甚至可能要面临死亡,像现在的灾难很多,我们面临灾难时,我们的心有没有舍弃仁爱?爱人的心,有没有舍离?当危急关头之际,我们是先想别人,还是先想自己?利害当前的时候,我们是先自利,还是先利人?这都是考察自己有没有离开仁。
君子不可须臾离开仁道,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在苦、在乐,在闲、在忙,在危、在安,在顺、在逆,各种境界当中,都是一片仁爱之心,这个人就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