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裔布衣高下论

  1

  优雅的中分发型、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浅妆,整齐的白衬衣和修长的黑色长裤——高一三班的班主任闻仪静静的坐在教室最后排,用心听着讲台上计票员曹晓萱的唱票声,目光缓缓扫过学生们的背影。

  今天对于她和这个班级,甚至明德中学来说,都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经过她的努力,校务会终于同意在明德举行“试验性质”的班长选举。尽管全国几乎所有中学都已将学生自主选举班长列入校规明文,可这在明德还是第一次。事实上,学生们也早对班长任命制多有不满,可他们的父母——那些依靠姓氏与门第获取权力地位的家长们,仍然希望在他们孩子的校园里,也能延续同样的规则。

  对于闻仪来说,明德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十年前,她就是从这里毕业。当年,作为雍津升学统一考试的第一名,平民出身的她被明德当作向社会标榜“有教无类”的特例,招进了高中部。她用三年时间,见识了这间学校所有的傲慢与偏见。

  毕业十年之后归来的她,把简历放在昔日的班主任、现在的校长吴逸凡的办公桌上,引来后者一声叹息。

  “礼容,以你的学历和资历,我可以推荐你去任何其他名校,也会有很好的职位,何必一定要再回明德呢?”

  闻仪盯着吴逸凡身后落款“承圣公董元康敬录”的“有教无类”四个楷书大字条幅:“吴老师,十年前,您改变了我的命运,但现在,我想改变更多。”

  吴逸凡用手扶了扶宽大的黑框眼镜,微笑着说:“后生可畏。但你我都清楚,在这个国家,这所学校,很多东西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

  “我知道,但我仍然想要试试。”

  “你还是和在这上学时一样不服输。”吴逸凡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每次考试,总要先把最难的那道题做好。”说着,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名单:“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这次我会把最难的题给你。”

  明德中学高中部70级三班名单。

  梁牧远。

  董嗣昌。

  闻仪第一眼就看到排在最前面的这两个名字,不由得会心一笑:“吴老师,您果真是要把最难的题给我了——不过,恕我直言,一个班级里出现这种组合,似乎不太符合明德的传统吧。”

  吴逸凡也笑了:“是。圣人之后,国公世子,按照明德的传统,这两位重量级的学生,是不该出现在一个班级里的,否则关系不好平衡。不过……”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条幅:“承圣公大人非常欣赏梁牧远,婉转表达了意思,希望自己的孙子能与他一班。”

  “无友不如己者,承圣公大人想的倒是不错,可两人万一成了竞争对手,也不好办。”闻仪说。

  “嗯,我也是这么对承圣公说的。可他说,有个能与嗣昌争一争的人物,未尝不是好事。”吴逸凡无奈的说:“既然承圣公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从命,岂不失礼?”

  “原来如此。”闻仪说:“看来真的是给老师出难题了。”

  “所以,我才想把它交给你么。这道题对有人来说是难题,对有人来说是好题——70级一共十二个班,有人不敢接它,有人却抢着要接,而我希望,你以平常心来带这个班,把它带好。”

  “吴老师,您放心。”闻仪明亮的眼睛里透出渴望的目光:“我一定把这道难题解得漂亮。”

  电子黑板上跳动的数字终于停了下来。

  班长选举统计

  梁牧远 23票

  董嗣昌 16票

  路启平 2票

  唐宛 1票

  副班长选票统计

  唐宛 22票

  董嗣昌 9票

  梁牧远 6票

  曹晓萱 3票

  路启平 2票

  “计票结束。全班同学总人数42人,梁牧远、唐宛同学在正副班长投票中,票数为最高票数且已过半。本计票员宣布,根据民主讨论通过的《明德中学高一三班班长选举章程》,无需进行下一轮投票,梁牧远同学直接当选为本班第一任班长,任期一年。”曹晓萱带着兴奋的表情宣布:“唐宛同学当选为本班第一任副班长……”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台下一个人慢慢的举起了右手。

  “……董嗣昌同学,请问你……”曹晓萱愣了愣,声音有些慌乱。

  “闻老师,我有异议。”一个身形单薄的男生站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闻仪。他的皮肤白得像纸一样,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邃眼神。

  董嗣昌对这个选举结果的杯葛,几乎是闻仪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就是承圣公董元康的长子长孙,如果未来没有什么意外,他将做为这个显赫世家的继承者,成为整个国家教育体制的精神领袖。闻仪希望自己已准备好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应对这个少年和他身后的庞然大物。

  “请说。”

  “谢谢。”董嗣昌的语调清晰、不紧不慢:“我认为,选举章程有问题,我的正副班长总得票数是25,虽然低于梁牧远同学的29票,但高于唐宛同学的23票,这说明,支持我担任班级管理职务的同学更多,闻老师,是不是这样呢?”

  闻仪点点头:“没错,董嗣昌同学,你的总票数的确仅次于梁牧远同学,但选举不仅仅是简单的票数累计。选举章程是经过同学们多次讨论通过的,为什么要将两个职位分开?因为主管全局的班长,和担任辅佐的副班长,职责不同,适合的人选也不同。根据现在的计票结果,过半同学认为,唐宛更适合担任副班长的工作。如果任命其他人担任副班长,显然是与大家的想法违背的。当然,董嗣昌同学在同学中的支持率的确很高,当选正副班长在组织管理团队时,应该充分考虑到这一点,让董嗣昌同学承担重要的管理责任。”

  听到最后一句话,董嗣昌脸色微微一变,用不屑的口吻说:“闻老师,孟圣有云,‘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我非常愿意为班级出力,但违反明德传统建立的所谓管理团队,我是不会参加的。”

  闻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课堂——她太了解所谓的“明德传统”了。每届新生到来,从学生会会长、班长、部长到委员,为了安排好这些大大小小的职位,校方都要费尽心机。这是名门世家之间的较量,冲突的涟漪早就远远超出了小小的校园,扩散到整个雍津,整个首都特区,乃至整个国家。

  闻仪正准备说话,唐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声说:“……董嗣昌同学说的对,我真的不太适合当副班长……请同学们再选一个吧。”

  “唐宛同学,你可以在就职之后辞职,但现在,请你尊重选举的结果——其他同学也一样。”闻仪站起身来,目不斜视的走向讲台,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那么闻老师,明德的传统难道就不该被尊重吗?”董嗣昌并不畏惧闻仪强大的气场,毫不示弱的目光追随着她走上讲台。

  “董嗣昌同学,愿闻其详。”闻仪在讲台前转过身。

  “太学时代自不必说了,元庆维新以来,明德实施西式教育制度,就有了‘班长之选,必出名门’的传统,闻老师也曾就读明德,肯定比我们都清楚。”董嗣昌停了停,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转向唐宛:“请问唐宛同学,来自哪家名门,令尊名讳怎么称呼?”

  那一霎那,唐宛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心头,她低下头,紧紧的攥着拳,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我,我没有爸爸,我爸爸不在了。”虽然她已经把声音压得极低,但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教室里,还是格外清晰。

  话音甫落,全场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董嗣昌!”路启平大吼一声,怒气勃勃的站起身来。

  “大家安静!所有同学都请坐下!”闻仪厉声说:“唐宛同学的私事,不在本次选举会议讨论范围。”

  “……不仅仅是唐宛同学,任何同学的出身,都与本次选举无关。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里,多有名门望族之后。但祖辈父辈的身份是什么,与现在的你们并没有关系,今天你们既然坐在这里,就都是平等的学生。”闻仪朗声说:“孔圣说,‘有教无类’,颜子仲由,也都出自寒门。所以,董嗣昌同学说到的‘传统’,在明德其他的地方也许有,但在我的班级里,不会有。”

  “闻老师是少正氏之后,自然不愿意在意什么传统。”董嗣昌刚才被路启平的突然爆发弄得有点紧张,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董圣说:‘明尊卑之分,名大小之职’。闻老师以为该作何解释?这难道不就是我所说的明德传统吗?那么,是孔圣说错了,还是董圣说错了?学生不明白。”

  听见董嗣昌用这样险恶的选择题来考问自己,闻仪心里一震,她知道,此刻的回答每一个字都必须谨慎小心。她极力按压住怒气,调整好思绪,正要说话,就听见教室的另一边有个声音响起:“闻老师,我想我可以回答董嗣昌同学的问题。”

  闻仪看着端坐着举手的梁牧远,点点头。

  梁牧远站起身来,侃侃而谈:“董圣的意思,是要遵守上下的秩序,我们在这里民主选举班长,任命管理团队的各项职务,正是要建立这样的秩序。”

  “参加选举是每个同学的权利,这就是孔圣说的平等;当选的同学将担负起管理的职责,其他同学必须服从,这就是董圣说的秩序。孔圣与董圣的训诲,没有任何矛盾之处。”

  教室里响起一片轻轻的赞叹之声。梁牧远继续说道:“《论语》云,‘君子之远其子’。董嗣昌同学以出自名门为由,要求额外特权,如果因此而得到班长或者副班长的职位,那么岂不是要让承圣公大人有违君子之德吗?”

  董嗣昌一时语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董嗣昌同学刚才说闻老师是少正氏之后,又是什么意思呢?”

  梁牧远并未因董嗣昌的退却而放缓攻击。抓住对手的破绽,展开凌厉的攻势,快速撕破防线,打击其心理,是他在击剑台上的惯用战法,深知个中厉害的路启平,不由在心里暗自微笑。

  董嗣昌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逞一时口舌之快,铸下大错,于是干脆抿紧嘴唇,闭口不言。

  “开学典礼上,承圣公对我们讲,君亲师为世间最重。可刚才董嗣昌同学妄言同窗之亲在前,羞辱师长之尊在后,是故意违反承圣公的教导吗?”

  听见梁牧远用祖父的身份来压迫自己,董嗣昌又羞又恼,却又苦于无法反击。他看了一眼闻仪,呆了一会,终于小声说:“对不起,闻老师,是我说错了。”

  “既然董嗣昌同学是一时失言。”梁牧远放缓了语气:“那么也请向唐宛同学道歉吧。”

  董嗣昌的脸色霎时由青白涨得通红,身为圣裔之尊,向老师道歉犹可接受,而要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生说出任何“道歉”的话,对他而言是不可忍的羞辱。在那一瞬间,他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屈服。冷冷的瞟了梁牧远一眼之后,一言不发,傲慢的挑起了嘴角。

  “闻老师,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请假。”唐宛举起手来,轻咳几声之后,小声的说。

  闻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到董嗣昌刚才的表情,她知道梁牧远不知收敛,踏到了对方的底线,担心眼前的这场对峙会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唐宛的话,给了所有人一个退步之所,无形间令僵局顿解。

  她立刻点点头:“好,陈曼儿同学,请你陪唐宛同学去校医院。”

  “谢谢老师,”唐宛浅鞠一躬,“我自己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目送唐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讲台前的闻仪身上。

  “曹晓萱同学,请给我一份计票的书面文件。”闻仪用决然的语气说:“我将向校务会报告,根据民主选举结果,70级高一三班,由梁牧远和唐宛同学担任正副班长。”

  2

  “咦?唐宛没回来啊?”王莱莱打开门,把书包哗啦扔在地板上,一下子跳进沙发:“今天真是惊心动魄了,可闻老师、梁牧远和董嗣昌这半天都互怼了些啥?我愣是没听懂!”

  “我也是,又是孔圣又是孟圣又是董圣的,满天神佛,不明觉厉啊。”陈曼儿说着,打开冰箱拿出橙汁。

  “我来科普一下,孔圣讲仁爱,董圣讲尊卑,本来是有些不同的。”曹晓萱在房间中踱着步,摆出一副学究的样子,“董嗣昌就抓住这个,想让闻老师下不来台,不过,牧远后来给出的解释就很得体,大家权利平等,而地位有高低之别。”

  “那又有少正氏什么事,他不是个大奸臣吗?”王莱莱问。

  “董嗣昌说闻老师是少正氏之后——‘闻’姓来自于春秋时鲁国的学者少正卯,他因为与孔圣理念不合,后来被孔圣杀了。”

  “哇哦,”陈曼儿咽下一大口橙汁:“原来圣人也这么猛。”

  “少正卯秉持异端邪说,图谋不轨,圣人做得没错。不过董嗣昌骂人骂得这么隐晦,他大概以为别人都听不懂吧。”

  “我可不就没听懂!”王莱莱说。

  “是啊,”曹晓萱说:“可是梁牧远就抓住了他不尊师长的把柄,给他扣上不听承圣公教诲的大帽子,要不,他怎么会愿意老老实实道歉?”

  “嘿嘿,怼的好!”王莱莱笑了起来:“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烦,就该用他爷爷的话教训他!”

  “牧远好厉害好帅~”陈曼儿突然露出一脸花痴的表情:“可惜不能带手机,要不弄个小视频让莱莱在主页上更新一下,肯定要点爆了。”

  “其实我觉得还是唐宛更不简单。”曹晓萱说:“你们没看出来吗?梁牧远太不给董嗣昌面子了,所以后来局面差点闹僵,要不是唐宛退让一步,那两位这么怼着,闻老师怕也很难收场呢。”

  “哦,也是呢……话说回来,唐宛真的没事吗?”王莱莱突然担心的说:“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不会非要投票选她当班长的,这下真的害她了……她不会怪我吧?”

  “一直以来,平民学生在明德要出头都不容易,”曹晓萱叹了口气:“我听说闻老师当年就是……”突然,门禁系统的对讲机铃声响起,陈曼儿拿起听筒。

  “嗨,我是路启平,请问唐宛回来了吗?”

  “还没呢。”陈曼儿答道。

  “哦,好,谢谢!”路启平关掉了对讲机。陈曼儿“哼”了一声,挂上听筒,回头看了看两个室友,用酸不溜的语气道:“晓萱你说得对,唐宛是挺不简单的……你瞧瞧,梁路天团这难道又是要保驾护花的节奏吗?”

  3

  终于到了第六天,向日葵伯爵和鼹鼠君登上了彩色的热气球……那是一片鼹鼠君从没有见过的蓝色天空。

  暖暖的路灯下,坐在绿篱旁长椅上的唐宛已沉浸在自己的秘密花园中,下午的烦恼终于被暂时忘却,她神游在那个鲜艳色彩描绘的熟悉国度里。

  向日葵伯爵说,你看,那些在地面上爬来爬去的是什么?

  “是蚂蚁啊,鼹鼠君说。”入神的她不自觉的小声念出来。

  “是大象呢!向日葵伯爵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骑着自行车的路启平已悄悄来到身边,他弯下腰趴在车把手上,笑眯眯的盯着她。

  “路启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时间嘛,”路启平掏出手机瞅了瞅:“我知道你虽然离家出走,但绝不敢走出校门的。尽管明德很大,不过有我的坐骑,”他说着,拍了拍车座:“要发现这个角落,还是不难。”

  “你……”因为被看穿了自己的胆小,唐宛有些懊恼,为了掩饰,忙转移话题:“今天又不是周五,你怎么把车骑来了?”

  “为了找你呀,我让人把车送来咯。”路启平笑嘻嘻的说。

  “好一个大少爷做派呢。”虽然心里一暖,可唐宛仍然半开玩笑的说。

  “怎么?小表妹不喜欢这本书,留着自己看了?”路启平一眼瞥见唐宛手里的《向日葵伯爵》,打趣道。栗色的头发在黄色的灯光下,透出一丝温暖的味道。

  唐宛一把将书夺回,仍然嘴硬:“我还没发快递呢!”

  “……也还没吃饭吧,”路启平说着,坐到长椅上,打开背包,拿出一个盖子上写着大大“雷”字的餐盒:“这是我去雷叔店里买的,他说是凰州的经典小吃白糖油糕,我想,你一定爱吃。”

  听到“白糖油糕”四个字,唐宛才发觉自己真的是饥肠辘辘了。“谢谢。”她接过盒子,拿出一块,一边小口的咬着,一边脑补路启平在大晚上背着一盒白糖油糕满校园乱转,寻找自己的样子,不由得转眼看了一下路启平,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赶紧低下头去,默默的吃着油糕。

  “路启平。”

  “嗯?”

  “我想要……回凰州去。”盯着手里咬了一半的油糕,唐宛突然小声的说。

  “那我真是看错你了。”

  “哎?”

  “我以为唐宛,是个看上去有点怂,但在关键时刻,就会厉害起来的女孩子——就像那个最终跟着向日葵伯爵飞上天空的鼹鼠君。”

  “……你才是鼹鼠君。”

  “真的。你看,鼹鼠君!向日葵伯爵的气球已经飞起来了,快跳上来~”路启平站起身,用手指向天空:“一起飞起来吧!我和牧远也都投了你的票,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牧远也投了我的票吗?”唐宛有点惊讶。

  “是啊,我们投的都是梁牧远加唐宛,他刚才还从雕刻工坊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找到你呢。”路启平说:“你大概不知道,牧远从上学开始,就一直是班长。但他和我一样觉得,一个班级,并不只需要他这样的领导者,还需要像你,唐宛这样关心每个同学的人……所以,就像闻老师说的,你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怎么样?出发吧!唐宛!”路启平认真的说。

  唐宛没有回答,望着手里装油糕的盒子发呆。一切好像突然安静下来了,四周一片寂然,以至于能听到夜风吹动银杏树的枝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4

  唐宛坐在会议室的长桌边,眼睛紧盯着面前的铅笔和空白记录簿。与身旁其他有说有笑的同学不同,她感觉紧张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情绪。

  “怎么了?”身旁的梁牧远探过来关切的问。

  “没事,就是有点……”

  会议室的门突然大开,一个身材微胖、头发稀疏、穿着考究西服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出现在门口,会议室里的二十几个学生齐齐的站起来。

  明德中学的教导主任包文辛,字明咎。虽然年过四十还未攀上副校长的位置,却是明德校园里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角色。一直以来,他站在明德这块敏感的地盘上,灵活周旋于名门世家之间,游刃有余,八面玲珑。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的事业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从高一三班传来的消息,令他彻夜失眠。

  70级高一三班的正副班长人选,对他来说本非难事,梁牧远加董嗣昌的组合是天经地义。但那个不知从何处空降而来的班主任闻仪,居然说动了校长吴逸凡,试行什么“班长选举”,才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而他必须为这个纰漏善后——不管用什么办法。尽管满怀心事,但包文辛还是和善的与每个学生握手,大家也轮流报上班级和姓名。

  “唐宛,高一三班。”

  包文辛“噢”了一声,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唐宛的手被他肥厚的手掌有力的抓住,她轻轻的想要抽回,但没有成功。那一霎那,她发现对方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赶紧低下头,遮住自己慌张的眼神。

  包文辛很快恢复了笑容,放开唐宛,与其他同学继续一一握手,然后坐回主席的位置上,轻咳一声,开始讲话:“在座各位同学,都是明德中学2770级新生中的精英,出身名门、成绩优秀、热心公益。所以,我们挑选大家担任十二个班级的正副班长职务。这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责任……”

  加重语气的“出身名门”四个字被包文辛故意放在了最前,被刺痛的唐宛低着头,继续死盯住面前的记录簿,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突然,她感觉自己放在桌子下的手被人轻轻一碰,身边的梁牧远正向她看过来,眼睛里充满鼓励的力量。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轻微而有力的声音说:“抬起头来,唐宛。”

  不知为什么,唐宛在那一刻,就想要照梁牧远说的去做,她鼓起勇气猛的抬头,目光正好与包文辛投来的审视目光相接。两秒钟之后,后者居然避开了她,将眼睛望向别处,这让唐宛心中涌起一阵兴奋,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正面相争,获得胜利的感觉。

  十几分钟后,包文辛终于结束了他漫无边际的即兴讲话:“……好,今天我就说这么多,下面请学生会会长李卓南同学为大家颁发证章。”话音落时,一个面目俊朗、身材高大的男生从他身边站起,将装着班长证章的盒子拿起:“高一一班,余东来班长,凌尊副班长……”

  唐宛小心的打开丝绒面盒子,仔细欣赏躺在其中的精致证章:银色的浅浮雕校徽为底,上压一颗闪亮的五角星,下面系着小小的蓝白缎带装饰。

  “我帮你别上好吗?副班长。”梁牧远笑着说。

  “嗯。”唐宛点了点头。但她没想到,梁牧远的脸颊会离自己如此之近,而轻轻触碰自己胸口的柔软双手,更是令她脸上一热。

  “那个……我也帮你别上吧。”唐宛说着,拿起了手边的另一只盒子,那里面的证章式样与她的一致,所不同的是,校徽和五角星都是金色,配着红黄缎带。

  “还是让我来吧,牧远。”还没等唐宛反应过来,一个带着淡淡清香的轻柔身影如风一样,一下来到她和梁牧远之间。李雅南动作优雅的从唐宛端着的盒子里取出证章。然后,熟练的将它在梁牧远胸前别好。转过头,指指自己和梁牧远的胸口,对一旁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李卓南说:“怎么样,哥,配不配?”

  “嗯!”李卓南重重点头,开怀大笑,一边一个,搭住两人的肩膀:“祝贺你们!”

  李雅南笑着转过身,掏出手机递给一旁的唐宛:“这位同学,请帮我们拍张合影。”

  唐宛有点意外,但还是赶忙放下盒子,应道:“好……好的。”

  “他们那个圈子。”看着手机镜头里形象完美的三人组合,在唐宛按下快门时,路启平说过的那句话,悄然冲上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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