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接到一个亲人去世的消息。
是我那爱说爱笑的姑父~~
都说他长得像鲁迅,我也这么觉得,清瘦的他,留起那分明的八字胡倒真是有了几分周树人的气韵了。不过鲁迅是拿笔杆子骂醒沉睡国民的文学巨匠,我姑父是讲笑话逗乐亲朋好友的平凡人,不过听说迅哥儿生活中也和姑父一样是个幽默的人。
爷爷说,当年说媒的时候姑妈觉得姑父显老,二十多看起来像三十多,可没想到,后来他四十多了还像三十多。爷爷特满意这个女婿,提起他时常常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道,平时爷爷是个严肃的人,从不言苟笑,让他称赞的人除了毛主席便没几个。当然,他满意的不是姑父对他有多好,而是他对自己女儿好。爷爷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一个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家庭,纵然茅屋风墙又如何,一个冷漠争吵无止无休的家庭,纵然华丽的皇宫也留不住爱的退场。
姑父喜欢收拾爱干净,做得一手好菜,我每次到他家必点红烧鸡,他的制作过程也讲究,鸡得是家养的跑山老母鸡,油得是上好的鲜榨菜籽油,就连火都得是正宗的柴火。他家的电饭煲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买的,现在还在用。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那一辆自行车,二十多年了还跟新的一样,当年我骑着他那辆‘新车’每天往我们山洼里跑,我们丘陵的山路可是十八弯,爱下雨的天气遇到大红的泥地,那车想不粘一身泥都难。可那些泥只要不堵塞车轮,我是不会管的,可奇怪的是每天放学都会看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我总要擦擦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可不是么,姑父早就给它洗了一个澡,擦了浑身的泥,还给它喂了饭,车链里打了油。
别人都爱和他聊天,因为他幽默风趣,他讲故事的时候常常是手舞足蹈,我曾经听过很多美丽的歌曲,都慢慢淡忘了,可他的笑声却仍萦绕耳边。我也喜欢听他讲一些军事动态,海峡两岸的关系啊,近代史啊什么的,还有那一口一个的‘我的大侄女儿!’他喜欢邓丽君的歌,据说当年骑着自行车几十里路到乐山城里灌她的唱片,后来我那五音不全的老爸在他家住了两天,也成了邓丽君的歌迷。
很奇怪,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没有想象中那般悲伤,最伤心的反而是近一年前得知他身患绝症的时候,那时候刚听到噩耗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哭累了平静了,接着又哭,反反复复。可今天,我出奇地宁静,连忧伤也是淡淡的,原来伤痛往往不是始于你真正失去的那一刻,而是始于你得知无法挽回的那一刻。
一直以为,人的精神和灵魂是强大的,它可以让你战胜身体的缺陷战胜病魔。会这么想,要么是高估了你的精神力量,要么是低估了你的身体力量。我们毕竟都是凡人,巢雨穴风冷暖自知。灵魂栖息在身体上,它再能骑山赶海吞风吻雨也不能凌驾于身体之上。从神农尝百草到李时珍试草药,再到中西合璧的当代,我们无数次战胜了病魔,可它又以人们难以想象的模样出现,这场旷日持久战,我们只是赢了无数的片刻而已。
虽然会有期待,期待奇迹的出现,就像那句歌词,‘奇迹会有的,只要你相信。’可人终归是人,总是怀着对未知神秘的恐惧,一面祈祷一面忧虑。
很久以前看过一个动画片,那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小女孩和一个失去妻子的老师一起去传说的地下世界找回亲人灵魂的故事。故事的最后当然并未遂人愿,生命中有再多的不舍也是无法改变的,一个人可以去怀念过去,可是不可以太沉迷于过去。
有时想,佛家的轮回之说也许是对死的一种安慰。
古代许多的帝王侯爵,视死如生,害怕自己死后不如生前这般富贵荣华,所以把自己的陵寝修得富丽堂皇,甚至以未尽阳寿之人殉葬。太史公笔下的死有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而大多数人的死,谈不上重于泰山,也谈不上轻于鸿毛,更不像那个写白马篇的少年,视死忽如归。芸芸众生的死,不似波涛汹涌骇浪壮阔,却似亲人生命中的一缕微澜。知了死后仍紧紧地攀附着老树,告诉老树它来过。生命本就是值得歌颂的,不论长短。你只要认真地走过这一生,不敷衍,那么到了最后一刻,也许有不舍,但也没什么可伤心的。也许,只是他的灵魂又要开始自由自在的流浪,如若真是那样,你要走多远就走多远罢。不要惦念尘世间的亲人,不要让我们的泪水与恸哭、痛苦与执念所羁绊。
也许一个人的逝去并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世人对往生者的哀痛与不舍。唯有等那上一秒生下一秒死的时间,来溶解这失去的苦涩,慢慢地熬成了似有似无的甜与暖,无论怎么回味,都不会腻。我想生死教会人们的,是一路欢笑一路哭泣,带着遗憾与失去继续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把TA对你的温情换作对生活的美好延续,才是对逝去亲人最好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