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乙级规模的仓库前,挂着风驰二字的。卫云向守门人,出示了白虎区腰牌便走了进去,那只大黑狗乖巧的趴在街道外的阴凉处,眯上了眼睛。卫云在标着取递处的木台上,把一件件早已分拣好的货物装进自己的大竹篓里。这些用锦帕或油布纸包裹的物信,从大周各地来到寒城。卫云每天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按递单送到收货人的手里。报酬按份数计,春夏秋冬,如一而是。
寒城虽然繁华,但真正的主城并不大,远远不及后建外城的三分之一,但也够一般人游览四五天了。以天蓬塔为中心,东西南北,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区。城主府及寒城各司政要都在青龙区,西白虎区为寒城当前各大商贾的华府豪宅。南朱雀区就是寒城的贸易中枢,这里有各大交易行的驻城办事处,也是寒城每天往来人数最多的区域。相比朱雀区的热闹,北玄武区就要肃穆多了,这里红瓦高墙、兵哨森严,居住着几支大周国的皇族旁系。行河码头就主城朱雀区向南,后建的外城区。这里一般出入自由,也是寒城一些小商贾和老百姓的生活居住区。
卫云从小在白虎区住过,大小街道多认得,递件收发轻车熟路。每个大户人家的老家奴也都认识这个青衣布衫的少年。他今天要送的二十件物信,都是寒城出名的富甲,尤其是当中的李家,风驰商行的新主人。当他再一次踩在大如床板的青石板上,少年有些忐忑,他放慢脚步,又忍不住抬头看着天空,伫立不前。而身旁的大黑狗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围着他蹦跳个不停,轻蹭他的布鞋,似催促他快些向前走。卫云忽然低下头,看着大黑狗,大黑狗也一脸木然的歪着头看着他,心想:今天主人是不是吃了隔夜的馒头,还是馒头里吃到虫了?这么不正常。
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心的事,卫云咧咧嘴笑了起来。
“走吧。”
说完,他便大步向前走去。大黑狗更加觉得事情不对,连尾巴都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卫云身后三步之外。
卫云送出去的第一件递物,是祖上得到过一柄皇帝御赐玉如意的徐家,当少年站在门口,看着徐家的那两尊等人高,气势凌人的石狮子时。又想到以前自己家门前也有两尊,那时候特别好奇,这石狮子嘴里含着的圆滚滚石球,到底是如何雕琢出来的?卫云强忍住去触摸石球的冲动,走上台阶,扣响那个青铜狮子门首,很快就有个年轻人开门走出,一听说是送递物的,那人面无表情,用衣袖裹住双手,接过那递物后,便转身快步走入宅子,重重关上贴有彩绘财神像的大门。
之后少年的送货过程,也是这般平淡无奇,直到红玺台街角有户名声不显的人家,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矮小老人,收起递物后,笑着说了句:“小伙子,辛苦了。要不要进来歇歇,喝口热水?”少年腼腆笑了笑,摇摇头,跑着离去。老人将那件递物轻轻放入囊锦里,没有着急回去宅院,抬头望向远方,视线浑浊。最后视线,由高到低,由远及近,凝视着街道两旁的桃树,貌似老朽昏聩的老人,这才挤出一丝笑意。老人转身离去。没过多久,一只颜色可爱的小黄雀停到桃树枝头,喙啄犹嫩,轻轻嘶鸣。
留到最后的那封信,卫云需要送去给风驰商行的新主人——李家。期间遇到个身穿老旧道袍的年轻道士。那道人头戴一顶高冠,像一朵绽放的莲花。年纪约二十五六,留着一撮小胡子。他的目光不断地在四周游离,尤其遇到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便更是多作停留。左手里拿根破旧的拂尘,右手半举胸前,中指、无名指、拇指不断相对,又好像是在掐算什么。
年轻道人看到快步跑过的少年与黑狗后,赶紧打招呼道:“年轻人,借一步说话!”大黑狗回头瞄了两眼,目光警惕。卫云没有停下脚步,不过转过头,摆摆手。道人犹不死心,身体前倾,提高嗓门:“年轻人,往日贫道替人算卦,要收十文钱,今儿破个例,只收你三文钱!当然了,若是算得准了,你不妨再多加一文,如果算得不准,那贫道一分不收,你就当是贫道是个江湖骗子如何?”
远处卫云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年轻道人已经火速起身,趁热打铁,高声道:“大早上的,年轻人你是头位客人,贫道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只要你让我算上一卦。另外实不相瞒,贫道还会写一些黄纸符文,可以帮你为先人祈福,积攒阴德。以贫道的能耐,不敢说一定让人投个大富大贵的好胎,可要说多出一两分福报,终归是还可以的。”卫云愣了愣,将信将疑地转身返回,坐到道士摊子前的长凳上。大黑狗,安静地蹲坐在卫云脚边,一脸好奇地盯着道人手里的破旧拂尘。
一朴素道士,一穷酸少年,两个大小穷光蛋,相对而坐,旁边还有只黑狗。
道人笑着扫了两眼,蹲在一旁的大黑狗。微笑道:“嘿嘿,你这狗养得不错。若赠与贫道,我便帮你多写几张黄纸符。”傍边的大黑狗突然窜起来,一咧牙,恶狠狠的盯着那道人,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仿佛眼前的牛鼻子刚刚抢了它的硬头货一般,要与他搏命。少年想都没想就开口道:“不行。”边说边摸了几下狗头,那黑狗这才安静了下来,趴在卫云脚边,眯起了眼。
年轻道人,哈哈一笑:“现在的畜生都要成精了。罢了罢了,我们还是先算卦吧。”大黑狗,抬了下眼皮,又合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道人示意少年伸手先掷一卦。卫云犹豫不决,突然说道:“我不要算卦,你只帮我写一份黄纸符文,行不行?”在卫云的记忆中,好像这位云游至此的年轻道爷,在寒城里已经待了最少四五年,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对谁也都和和气气的,平时就是帮人摸骨看相、算卦,偶尔也能被一些家境殷实的人家请去看看风水。这么多年来,寒城男女老少来看相算卦,既没有谁说他算得不准,坑蒙拐骗,也没有谁说他算得灵验。可见这道人的功力并不在算卦看相、风水上。倒是有些小病小灾的人,喝了道人的一碗符水,很快就能痊愈,颇为灵验。
年轻道人摇头道:“贫道行事,童叟无欺,说好了算卦加写符一起,收你五文钱的。”卫云低声反驳道:“是三文钱。”道人哈哈笑道:“算得特别灵验呢,可不就是五文钱了嘛。”卫云下定决心,伸手去拿龟板准备掷卦,突然抬头问道:“道长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恰好有五文钱?”道人正襟危坐,“贫道看人福气厚薄,财运多寡,一向很准。”卫云想了想,拿起那只龟板。道人微笑道:“年轻人,不要紧张,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以平常心看待无常事,便是第一等万全法。”卫云重新将龟板放回桌上,神情郑重,问道:“道长,我把五文钱都给你,也不算卦了,只请道长将那张黄纸符文,写得比平时更好一些,行不行?”道人笑意如常,略作思量,点头道:“可。”桌案上,笔墨砚纸早就备好,道人仔细问过了卫云爹娘的姓名籍贯生辰,抽出一张黄色符纸,很快就写完,一气呵成。至于写了什么,卫云茫然不知。搁下笔,提起那张符纸,年轻道人吹了吹墨迹。“拿回家后,人站在门槛内,将黄纸烧在门槛外,就行了。”少年郑重其事地接过那张符纸,小心翼翼珍藏起来后,没有忘记把五枚铜钱放在桌案上,鞠躬致谢。年轻道人挥挥手,示意少年忙自己的事情去。
卫云撒开腿跑去送最后一封信,大黑狗走在后面,回头瞄了一眼年轻道人,“汪”了一声,渐行渐远。
道人捏了捏鼻子,像是自言自语:“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跟着他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带你上山吗。”
就在此时,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雀,从高空飞扑到桌面上,轻啄了一下某颗铜钱,很快便没了兴致,振翅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