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年轻人斟酒欲饮时，酒杯却被人夺走。定睛看去，原来是一白首短矮老道，身穿百衲衣，腰悬一葫芦，踏着双草鞋，面如童颜，眼泛精光，饮下水酒后似笑非笑的望着年轻人。年轻人见老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起身作揖，道：“不知道长为何夺我酒杯？”道人反问：“你是何处人，姓甚名谁？”年轻人欠身道：“小可本籍徽州陵阳九华，姓陈名驹，字子昭，道长何意？”道人哈哈一笑：“那便对了，我就是来喝你酒的，且莫多言，先上几坛与师叔解解渴！”陈驹笑道：“道长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并未入谁门下，只和私塾先生认过几个字，确是不曾有过师叔的。”谁知道人把脸一翻，骂道：“且不说你入我门下，单凭道爷大名长安街头喊一声就不知有多少人供养，喝你酒是看我师弟面子，你还推推搡搡，快上五坛过来，不然罚你面壁三年！”陈驹本就是豁达性子，见他说的怪诞好笑索性陪他闹一场，便叫小二上五坛最好的绍兴三白。

周围宾客早被他二人吸引，有一人见陈驹真要上酒，连忙来劝道：“兄台不必理会这失心疯，他转着弯骗你酒呢！”陈驹还未来得及答话，老道却先拍案而起，怒道：“我管教师侄，关你这娃娃什么事，长嘴不吃饭学那长舌妇人，小心道爷飞剑取你首级！”那人大怒，飚出一口川音：“老子在江湖上也闯了几年，啥子妖魔鬼怪没碰过，你愣个骗吃骗喝的牛鼻子老子都不晓得打跑多少，你还要啥子飞剑砍我脑壳？来嘛，格老子你今天砍不下来，你就是个龟儿子！”边说边拍着自己脑袋，陈驹连忙劝住二人，躬身对川音说道：“多谢大哥提醒！在下铭感于心，想必道长口渴才闹这一闹，大家只当玩笑，不必上心，若是动怒，倒是在下之罪了！”川音脸上这才缓和一些：“你看，你说出话来就好听多了嘛，哪像类个瓜娃子......”说着坐下来径自喝酒去了。陈驹见老道还想理论，连忙拉他坐下，说道：“道长切莫动怒，在下叫来酒水，权当赔礼！”道人这才露出笑脸，哼哼道：“还是自家小辈体己，你且放心，以后师叔自有关照！”言谈间酒水上来，道人见酒大喜，手忙脚乱的揭开封泥，两手倒举酒坛，仰头云吞，吞吐间声如大浪拍岸，松涛起伏。须臾间，五坛酒下肚，道人肚皮竟未鼓胀，只面上发红，稍微有些醉态

陈驹见这老道有些手段便欲拜他为师，道人半睁醉眼，看了一眼陈驹像是能看穿他所想一般，说道：“你是我师弟弟子，不能入我门下，受你酒水之情无以为报，但指点你几句，你可尽快朝此方向去，自有机缘！”说着手指一方向，陈驹顺他手看去，竟然是九华所在之处，心里疑惑，回头问时却不见道人踪影了，忙凭窗而望，街上熙熙攘攘，哪里有道人的影子。正惊疑间，方才那个四川人走了过来，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陈驹对面问道：“奇怪噻，刚才还看到，咋个突然就不见了？”陈驹：“我也奇怪，想必这道人有些来历。”说着拱手道：“在下陈驹，还未请教兄台大名！”川音也拱手：“我叫孙翰飞，是四川人，听闻说江南高人多，特地来拜师学点本事哟！”说着突然一拍桌子，恨恨说道： “刚看到一个，又让他走掉了。”陈驹见翰飞淳朴耿直便欲结交，说道：“我也游学两年，只想遇个有道之人学些本事，一直难以找到，才到这繁华之处散心来的，方才那道人指点我去九华方向说有机缘想必不假，在下家住在九华附近，翰飞兄可愿与我同去？”翰飞本来四处游荡就没个具体方向，乐得有个同伴，便一口答应下来。二人便添酒回席，席间商议明天几时出发等事自不必说。

第二天黎明二人便启程，他二人天生坦荡心胸，陈驹因读了几年书，自有一番书生气度。翰飞从小厌恶书卷，心直口快，嫉恶如仇，也是闻名一方的侠士，相互熟悉之后，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情。一路上观赏风景之余，便把各自遭遇说将出来。原来，陈驹家在九华后山一座村庄，那徽州一代诗礼传家之风盛行，连务农之人也会几句桃夭。陈驹生时正值冬月，本是天地一阳初始天寒地冻之时，是夜天地间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竟不像是冬天的雨夜，倒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有睡不着的人看到陈家祖屋上白光氤氲，听见龙吟阵阵，陈父甚感惊异因此名之驹，想他可能有些功名，陈驹年少时就将它送入本村一位读书人家，学习洒扫应对，认字作文的本事。不到半年先生就来告罪，言说陈驹天赋非凡，不爱遣词造句，专心于大中等学问，先生深感自己心力不足，便叫陈驹不必再去上学，建议他游学四方。于是陈驹依先生之言，游学在外。

陈驹游学异于常人，并不依靠家中银钱供应，一路上走走停停。缺钱时便停下，找个店铺或者大户人家帮人做活，或者帮人写信，或者卖字。一路下来各行各业几乎都干过一些，什么木匠漆匠，竹匠瓦匠，打手小二，贩茶卖布，甚至跟着一个叫“泰和庆”的戏班辗转了几个月。两年下来生活阅历丰富了不少，只恨难逢到真正有道之士，一气之下便离了青山绿水，下里巴人，来到这最富庶最热闹的地方，这才有刚才一幕。

翰飞经历更加离奇。他本是天府商户人家，从小反感训诂，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就是不改，家里没办法就随他四处撒欢。哪知道翰飞天生精于商道，几年竟然将家里生意翻了几翻，更奇了一天他和朋友在峨眉山玩耍时遇到一和尚，也不知说了什么，匆匆回家交割了生意给众兄弟，便孑然随和尚而去。家中四处寻找也找他不到，幸而他常寄信回家，父母这才稍稍宽慰。翰飞和那和尚一路向西方而去，参访寺庙，体会各族风情，只奇怪和尚不谈佛法，不叫他出家，除此倒是玩的快活。一日到了一处破落园林模样的地方，和尚忽然叫他跪在一棵树下，规规矩矩三拜九叩，后摩其顶，解下自己所带的一串珠子，交给翰飞，说了个偈子，便让他自己向南方地区去。弄的翰飞一头雾水，无奈和尚不许他问，只好拜别和尚，走了几年才到这里。

陈驹忍不住好奇，问：“那和尚在峨眉山和你说了什么？”翰飞挠挠头说道：“也没什么，他看了我半天，说了一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陈驹惊讶道：“就这？”翰飞点头说：“我听了心中豁然开朗，喜不自胜，就想跟在他后面拜他做师傅。”

陈驹暗忖道：这两句诗我也读过，为何没有这种感觉，看他反应倒像是开悟一样。 随即想到古往今来读《金刚经》的也不知多少，六祖就凭它开悟，想必翰飞是个福德深厚的人！心中对翰飞更加尊敬。又问到最后说的那句偈子，没想到翰飞淡定说：“忘掉了！”陈驹一阵无语，翰飞连忙解释道：“和尚说这偈子不必记它，用时方才晓得妙处。”说着取下自己的手串，“他说偈子和这珠子却是一种东西。”陈驹接过来看，就是常见的珠子，二十一颗，也没刻字，材料也是普通木材。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不能解，便不去想它，和翰飞聊起其他事来。

行了几日，孙翰飞见山势逐渐奇特便问陈驹是不是快到九华，陈驹笑道：“正是，我家在后山一处山谷中，一溪自天台而下混混三十里，先人依山临溪建村，名曰清流，后九华高僧金乔觉大师自高丽而来，所带金地茶种被村中人发现，叹其品质清高，甚为难得，便移栽在村旁，村民多以茶为生！”翰飞问道：“那金乔觉大师现在九华？”陈驹道：“大师圆寂已久，因大师圆寂种种异象暗合佛经对地藏菩萨描述，后人尊他是地藏化身，九华也就成了地藏道场！”翰飞点头道：“原来这样，峨眉被称作普贤道场我却不晓得为啥子！我倒是看不惯里面求这个求那个的人，自己不干，老是拜来拜去有啥子用？”陈驹赞同道：“正是如此！”言谈间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小名，转头望去。欲知陈驹望到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