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位于佛山的禅城有一座桥，名为“通济”，我初见此桥是在2011年的夏天。在我往后的时光里，我总在不经意间记起这座桥，想到那些从桥上一起走过的友人、喝过的酒、饮过的茶、聊过的天，还有走过石桥穿过牌坊所遇见的凉茶店。
广东人的凉茶，实则“非茶”，也没有名字中所说的“凉”，我印象中这些“凉茶”多是热饮。在佛山许多老街道，亦或有些年代的社区，我时常可以碰见这样的“凉茶铺”。铺子很小，似乎是约定俗成一般，各家店铺都摆着一种样子的大铁壶，一摆便是一溜。每个铁壶都代表一种味道，每种味道都区别着一种功效。有些清肝排毒、有些泻火解毒、有些清热解暑、也有些清热祛湿，归总下来这些凉茶的功效得有几十种之多。
在佛山安顿好之后，忽有一日就觉得浑身无力，胃口也变得极差。一起工作的好友是位老广东，见我的状况当天就引我去通济桥附近选了一杯凉茶。我起初并不知晓凉茶竟有如此之苦，直到尝了第一口才明白朋友为我捎上一袋陈皮的用意。凉茶虽难入口，不过倒也真是让我的身体恢复如初。问及好友这其中的缘故，他才告知说，是因为湿气太重才让身体突感不适。往后，我渐渐习惯了凉茶的味道，也偶尔去尝试一些不同功效的凉茶，不知是否凑巧，这以后我便再未有过同样的不适。
围绕“通济桥”，在佛山当地有一项民俗。每年元宵节，当地都会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行通济”活动，无论是否为当地“土著”，生活在此的人都乐意成为参与这项民俗的一份子。行通济的习俗相传始于清初，这项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民俗在当地也是有说法的。“行通济，无闭翳”，若是在佛山，想必这是一句人尽皆知的俗语。凡是当天走过通济桥的人，皆手持模样各异的风车，过桥的那一刻众人便将手中的风车举得高高。风车一转，寓意转走“闭翳”，在粤语中大概的意思是说“转走了忧愁与衰运”。
2014年莹莹（我的妻子）陪我住在佛山，次年的元宵节我陪她走过一次通济桥。身为这座城市的外乡人，我们没有区别地走完了整个行通济的路程。行通济大有讲究，照佛山本地的说法，一旦开了头，当连续走三年，寓意“三生三世与我同行”。佛山这座南边的城市保留了很多诸如此类的传统，得以让很多美好的寄托暖心地传承。
我没有按照当地的习俗连续行三年通济，2016年我与莹莹在安徽老家定下婚事。往后我们时常遇到些称得上“时运不济”的糟心事，每每此时我总会与莹莹玩笑道“会不会是我们没有按照约定走3年，所以才会如此”。我们相视一笑，而后便聊起那座城的好。
我因迫于生活，时常辗转各地，而佛山是我工作和生活过时间最长的城市。我的妻子曾在这里向我许下过一句话“有你在，便好”。言语极其简单，而我却要在往后的日子中不断地思量这句话。佛山是一座能承受幸福，也能淡去不幸的城市。
我初到佛山正值家中变故，大学刚毕业，未过半百的父亲突发癌症，家人从医院得知消息时早已是晚期，我们在束手无策中看着他噙泪而去，再往后我与相恋四年的女友在茫茫人海中走散。那些时日，我身边多了很多朋友，陪伴让我渐渐走出阴霾。那段日子里我领悟了一种人与人相处该有的付出——真正的帮助不该是在别人开口后才去给予。
二
我在2015年才算真正离开佛山，在此之前的几年中，我每天的生活几乎都围绕着这座桥。通济桥的桥头有一座牌坊，距离牌坊百余米的同济市场是我每天必去买菜的地方。我从这里挑选各类家常菜的食材，在新虹村租住的住所里一次次招待着前来小聚的好友。我的厨艺并不精湛，从这一点来说我从未得到过母亲的真传。
我向来只做一些保守的小菜，再备上一些酒水，友人们围上一桌，谈笑间也能酒足饭饱。佛山最多美食，宵夜的种类也多到不一而足。在这座城里，人们大可不必为选择吃食而犯愁，倘若不嫌麻烦，每天都可吃得不重样。因此友人们过来我这样简陋的住所，多不为“吃”，只是为“聚”。我独自在佛山的那几年，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或大或小地围上一桌。待到莹莹住到佛山，我便不再为此张罗，多半是她为我们准备妥当。
莹莹曾在季华路的菜馆喝过一种猪肚煲鸡汤，说是味道极好，见她常常在我耳边念及当时的味道，我便尝试着去煲。一个无事的周末，我去同济市场选煲汤的食材，选猪肚时恰好遇见一位当地老太太。佛山人善煲汤，像她那样的老佛山在美食上估计更是藏着一身好功夫。她见我正在选猪肚，先是一声“靓仔”稳稳地叫住我，而后这位与我素不相识地老人竟当场向我讲起如何清理猪肚的方法。
我尚且不知她是如何判断出我在此事上的不足，她的热心足够让我在多年以后与身边的人聊起故地时，总会提及这次相遇。那位我从此未见的老人，恰似这座城市的省略号，让你在往后的任何时候，对这座城市的暖意总是无法忆尽。我至今尚还记得老人说普通话时那般吃力的模样，那并不好笑，只让人陌生全无。
提到季华路，我总在那里的过街天桥看木棉花盛开。不用刻意去等，每年3月左右，路过此处总有机会与那一簇簇火红的木棉花相遇。木棉被称作“英雄花”，到了木棉花期，整条街道都仿佛挂起了一只只袖珍的红灯笼。在我觉得，木棉花当最适合佛山，这座功夫之城从不缺少英雄。像我最早接触佛山是从一句电影台词里，一人问“阁下是”，一人做作答“佛山黄飞鸿”、“佛山叶问”。
与“忠义”有关的传统最终也在这座城里得以延续，时至今日亦凭着这般“勇敢的心”护尽民众周全。莹莹在佛山工作时每月总有几日夜班，我得空一定去接她，但难免偶尔遇事耽搁。然而因一路上都有深夜执勤的巡警，我也大可不必因此忧心忡忡，或是在处事中心神不宁。因着一路上总有结伴出勤的警员，莹莹也曾劝我不用每晚都去接她下班。
我在普澜二路所住时间最长，其次是在普君北路。临近住所的普君市场承载了很多佛山人的记忆。每日清晨我打此路过，总可以遇见往来不断的拖着拉杆购物袋的老人。说说笑笑，当地人这一天的生活便由这个市场开始热闹起来。
三
佛山多老街，我印象最深莫过于“快子路”，时代变迁，这条路在佛山人的寓意中取为“快快得子”。我在一本名为《佛山情书》的出版物中得知，快子路原先多是制铜铸铁的铺子，伴随多次道路改造，这些当年的铺子已尽迁离。
如今的快子路早已成了当地书法爱好者的“挥春街”。我早前喜好带莹莹去那里闲逛，逛到临近午饭时便在附近寻一家老店以养各自的辘辘饥肠。快子路是带着墨香的老街，挂满对联的街道在任何时候都将这里装扮得喜庆。我曾与莹莹商量结婚之前要在快子路求一副婚联，只是后来辗转到了它地，这种想法自然也落成奢望。
2017年国庆之后，我因工作往广州出差，返回前一天我特意抽空去了趟佛山。我在广佛地铁的的普君北路站下车，而后步行到了快子路。许是离开太久，我到快子路时四处都在改造，当时的“挥春”景象早已不见，零星见到两三位老人摆出摊位。多数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摆上一个手写的搬迁招牌。城市总是要变的，也许再过些时日它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现。我猜想重现之日应该是更好的样子，这座城的温度里，这样墨香兴许再也难以遗失。
离开佛山后我稍作留意，便发现其实身边处处皆有“佛山”元素，从一罐小小的调料，到一件摆在卧室的家具，到一块铺在屋内的地砖，再到起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大小家电，无一不再与我娓娓道来这座南边城市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佛山是唯一一座用“制造”保留一代人记忆的城，就像我们这代人最熟悉的那只“易拉罐”饮料。当我有幸在这座城住下，我特意去过那座工厂。如今我已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依旧保留着一个习惯。我的妻子与我相处已近六年，她最是了解我，每每出门购物总不会忘记帮我问一句“有健力宝吗？”。
原文标题 《走过佛山的通济桥》
2017年10月22日于金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