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出来 ” —— 题记
回首前尘,我总是不自觉地回到了40年前的那个家乡村级小学。那里有蓝蓝的天空,五彩的云朵,轻柔的风中总是弥漫着成熟稻谷的香,在那条乡间小路上,父亲走在前面,身后是一群叽叽喳喳放学归来的孩童……也许我生命中最初的快乐和梦幻都源于此,源于我那一生和善质朴如家乡那片赤诚土地一样的父亲。
我的家离学校很近,我有事没事总会趴在教室门槛上看父亲教大姐、二姐和其他学生读书写字,唱歌画画。我每天总听着父亲拖着长长的声音教学生们“国家的国---”“天安门的安——”,学生们也跟着父亲拖着长长的声音大声读着“国家的国——”“天安门的安——”。那时候村民都不重视教育,学生们根本没把学习当回事,父亲总是不厌其烦的教呀教呀,有时候会有不长记性的学生总是把“国”字里面那个点漏掉,免不了父亲一个响当当的手指头敲他,被敲打的学生总会低头不语,“吧嗒吧嗒”滴下几颗眼泪,我总是替那些学生担心害怕,心里埋怨和善的父亲怎么会对他们发脾气。
那是一所单人村小,父亲既是老师又是校长。学校里粉笔、板擦、扫帚、铁锨等办公用品都要自己解决。我那时候不知道“勤工俭学”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亲总是在夏收的时候,每天放学带着孩子们去麦田捡拾生产队割麦掉落在麦田的麦穗。捡到的麦穗堆成小山,父亲带着学生把这些小麦脱成麦粒,卖给生产队里换回一些零钱,用于学校办公开支。每到秋冬交替时节,父亲还要带领孩子们去远山割柴草烧窑。生产队里烧窑时,父亲总要给队长说好话,放一些用泥巴做的砖瓦,让队里帮忙给烧成修补学校房子用的砖瓦,以备学生们免受教室房顶漏雨、墙壁钻风之苦。
冬季来临,天气已经很冷,父亲带着学生上山,在落满寒霜的树林子里捡桐籽。衣着单薄的山里孩子都喜欢劳动,那些被父亲敲打过的孩子总是在劳动中表现的特别卖力,也受到了父亲的很多赞扬。攒下来的桐籽,也换回了不少的零用钱,父亲都用一个小账本记得清清楚楚。每年除了学校办公费用,总要剩余一点闲钱。父亲就去商店里买来了五颜六色的塑料凉鞋和鲜红的背心,凉鞋分给女生,背心分给男生。大姐带回来绿色凉鞋,二姐带回红色凉鞋,看着她们那个高兴劲,我好羡慕。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快快长大,快快上学,快快做一个向父亲一样能给学生带来快乐的老师!
就这样带着懵懵懂懂的梦想,我金色的童年就在父亲教书的细碎光影中结束了。后来我上了学,时光的渡船穿越了十几个春秋,18岁的我也做了一名乡村教师,开启了与父亲相同的人生,一个新的轮回重新起航。
91年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距离我们家20多里的乡村小学,同去的还有三位年轻人。这是一所村级完全小学,我们到来之前全是年龄较大的村里代课老师在这里教学,我们的到来为这个校园增添了无限的活力。我们四个年轻人用水泥筑了高高的旗台,每个周一早晨,面对徐徐升起的太阳,学生们从此体验到了偶尔在雪花闪眼的黑白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升旗仪式;我们用标准流利的普通话教学,学生们从此知道除了家乡方言之外还有一种语言叫北京语音;我们在学校里教孩子们打球、弹琴、唱歌、跳舞,学生们从此知道了原来体育课和音乐课可以这样有趣味!春天带孩子们踏青,秋天带孩子们秋游。孩子们学会了讴歌家乡,朗诵诗词……知道了还有一种“精彩”是外面的世界。我们给孩子们的启蒙就像一束光,这种博大的光明照亮了山里孩子混沌的心灵世界。
孩子们也会用他们独特的方式给予报答,或是送来一袋煮熟的花生,或是一串串亲手折叠的千纸鹤,或是不经意间放在你桌上的一把红樱桃,或是屁颠屁颠跑去给你端来的一杯水……岁序不言,时光无声。蓦然惊觉,在那所乡村小学走过了8个年头。
后来的我们,陆续成家生子,最后又进了城,面对我们的是一个新天新地。一路走来我收获过欢乐,也遭遇过眼泪。但我依旧还是紧握自己当初的梦想,就像40年前的父亲一样,选择了坚守,选择了倾听自己的内心的呼唤。隔着这一路的辛苦往回看,我和父亲的这些小故事,在这个大时代洪流中不值一提,但两代人都在教育行业中用自己的方式为家乡孩子护航。正像电影《最后一课》的经典台词“老师不想看到该读书的孩子,全去喂猪”。也像《追风筝的人》中所说“为你,千千万”……
为了家乡的孩子,也许我们的手中只有一柄锄头,只有一条纤绳,虽然不为鲜花的围绕,不为刹那的荣耀,但只为心中那份执着和我们对家乡教育事业的一腔热忱,也会在岁月的留白里安然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