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十月四日,正午十点二十七
阴云绵绵、寒风萧瑟,树上已经开始枯黄的树叶散花样的往下落,四处飞舞,最后落进泥土里。它们每年秋天都会自觉地牺牲生命去滋养大地,再在来年的春天随归来的燕子复活。
它们都在为这个世界自愿、并且欣喜地贡献自己的生命,它们满足,并且从不多求什么。
这万物安详的环境中,只有人与世界格格不入,贪婪、狡猾、自私,除非利益相关,否则永远不为其他人考虑。
即使是亚马逊丛林中最凶狠的野兽,也无法与之比拟。
董银珠正向她舅舅家走着,可能因为双亲近期离世的原因,她头上长了许多花白的白发,冷漠厌世的脸,眼神中有种看破世间事的淡然。
她长了一张小男孩似的脸,棱角分明的脸型,细长上挑的椭圆形眼睛,剑眉如杂草般凌乱,个子很高,很瘦,偏偏还留着短头发,走在大街上大概很容易被误认为男孩。
走到舅舅家的家门前,董银珠啪嗒啪嗒的叩击门铃,等待有人来给她开门。
“你怎么突然来我们家了?”王怀一不满地叫嚷,黝黑肥胖的男人厌恶地看着她。
“这不是想来看看妹妹吗,我天天在家打代码。大概都有两个多月没来找她玩了,雯雯你现在学没学会说话啊?”董银珠轻抚可爱婴童的脸蛋,她已经习惯了家人对她的恶劣态度,所以完全不在意他看她的眼神。
“真难得,你居然还能来看看她。我还以为你和你娘一样,死在家里了。刚到一岁的孩子会说什么话,牙才刚长出来,你一岁的时候大概连爬都不会,”王怀一语气讽刺,他向来不喜欢大姐家的这个孩子,因为童年时她太淘气,长大后又太聪明。
“别这么说话啊,舅舅,我娘怎么说也是你姐姐。而且我一岁的时候,你都没去看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爬。不过女孩子讲话早,估计雯雯再过几个月就能叫爸爸妈妈了。”
“所以说,如果你来我们家是为了看雯雯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不是都看完了吗?我还要给孩子做饭,还要给她换尿不湿,忙着呢,没时间招呼你。你也帮不上忙,我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浪费粮食。”
气氛一度安静,董银珠紧紧攥着手里的提包,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烦死人了,”王怀一哄逗着怀里哭泣的婴儿,极不情愿地对她说“你进来吧,”他看着她,就像看一只趴在餐桌上的蟑螂。
“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亲爱的舅舅,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弄得我浑身不舒服。今天中午我给雯雯做饭,帮你收拾家,你没有意见吧。”
“这样最好,菜在冰柜上的箱子里,”王怀一指向她脱鞋时扶着的右手边的冰柜。
“雯雯喜欢吃什么。”
“婴儿吃什么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大学都白上了,亏你妈砸锅卖铁的供你上学,”王怀一刻薄地的说道。
“你说得对,”董银珠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盯向对方,“我常常觉得我妈实在是不应该活的那么辛苦,为了供我上学。一想到她每天凌晨几点就起床开始工作,就会很心疼她。我这个不争气的闺女最后居然还辍学了,但每个人都应该自食其力,所以她过的辛苦,你们不帮她我不怪你们。但是,为什么在她有难的时候你们还是袖手旁观?她是你们的大姐。”
“你来打架的?我不想对这些事多做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王怀一面部充血,脸上的肥肉颤抖起来,一跳一跳的。
“我跟你开玩笑的,”董银珠阴沉的脸在一瞬间开朗,她笑着走向前,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只是随便说两句而已,我娘的事怎么能怪你们呢?只是你们平时不常走动而已,对吧!”
“呵,还算是明事理,”王怀一冷笑一声,转过身走向厨房。
董银珠僵硬的笑容逐渐变得柔和,看着背对自己满身肥肉,身材高大雄壮的中年男人,“我就给雯雯做米糊了?她这么大的孩子应该能吃米糊了吧,”她拿着一捆菠菜走进厨房,“今天姐姐给你做蔬菜糊,天天喝奶,都该腻了,吃点咸的东西,给你换个口味。你爸爸那么懒,肯定平时懒得给你做饭,净给你喝奶粉了。”
“嗯,可以,”王怀一歪过头瞥了一眼。
“盐在哪里?”董银珠继续说,“没有盐我怎么给她煮蔬菜糊,总不能用早上的剩菜给她做饭吧。”
“盐在左上角的那个壁橱里,一打开就能看见。”
董银珠打开橱柜,从一排调料盒里找出盐盒,“那你先出去吧,我要做饭了,小心油烟呛到孩子。”
“那你做好饭,就先打扫卫生,”王怀一抱着婴儿走出厨房,最后瞥了她一眼,“连包都不拿下来,真是够懒的。”
这个城市现在正值十月,冬天的脚步已经慢慢走来,打开厨房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寒气刺骨。
董银珠的家距离王怀一家只有一墙之隔,两栋楼相对而立,走下楼到他家大概只需要两分钟左右,中间还夹杂一个不大不小的停车场。
天气阴沉,这个地区的晚秋经常阴云密布,与夏天的碧空如洗呈现两个完全不同的姿态。灰黑的乌云遮住天空,低得触手可及。油锅炒菜的声音刺刺拉拉的传来,食物的香气飘入鼻孔,菜已经炒熟,该放水了......
“算是我对你们的最后一点仁慈,今天我放过雯雯,当然要由你们自己杀死她,”董银珠左胳膊肘放在厨台上,托着自己的脑袋,声音低哑得像从地狱里传出来。
“我已经准备好,你们乖乖接受就好,”拿起盐盒,她将里面所有的盐都倒进手提包里的塑料袋,“你们以后就吃我送的盐吧,你们那么爱吃咸的,这种盐一定合你们的胃口。”
看着自己准备的盐被全部倒进盒里,董银珠欣慰的笑了。
“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王怀一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董银珠眼瞳猛地一缩,快速将手提包链拉上,抛到身后。
“我快做好饭了,你给雯雯晾上吧,”勉强逼着自己笑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头皮上都是冷汗,紧握包带的指尖瑟瑟发抖。
“你怎么还背着包?”
“我做饭的时候忘记拿下来了。”
“不是里面装着什么吧。”
“没,没有,我又没钱,”她明显地开始结巴了。
王怀一怀疑地看着董银珠,没有多想,他走进厨房,将她做的蔬菜糊倒进碗里。给自己也盛了一大碗,锅底已经看不见米糊了,锅边上零散地贴着几张菜叶。
“等你吃完饭,把锅给刷了,”王怀一粗着声音喊。董银珠看起来并没有恼火,她愉悦地点点头,夹起剩下的那几片菜叶,边咬边哼着歌。
随你怎么对我吧,要不了多久你们一家人就不会再有力气这么吼人了。
王怀一的家构造和其他人家不太一样,客厅被一面墙堵起来,进入客厅还需要打开一扇门。餐桌就在靠近客厅的那堵墙边上,看起来特别不符合常理。
“舅舅,你有感到愧疚的事吗?”董银珠打开水龙头,沉静地问道,她一手提着锅边一手刷着沾满菜渣的锅。
“为什么愧疚,我又没做错过什么,有些人自己倒霉怪得了谁,”王怀一大声地说。
“哦,我不太明白,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董银珠问他,“你说的那个倒霉的人是谁啊。”
“倒霉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他大口喝着蔬菜糊,含糊不清地说,“作为长辈,我得劝你一句。”
“劝我什么?”董银珠回头问道。
肥胖的男人喝尽碗底最后一点糊汁,眯起他本来就小的眼睛,走进厨房,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她的肩膀,说道:“别以为你自己很牛逼。古人有句话,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少问少管。”
董银珠没反应过来,不解的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别怪我不帮我那倒霉姐姐.....”王怀一黝黑而臃肿的脸笑的皱了起来,一副猥琐的表情,继续说:“她自己混得不好,没有钱,怪得了谁。她掉下楼,是她自己活该倒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她是怀孕了,但她生下来也养不起,难道叫我们这些亲戚来养吗?她那孩子就该去死,这样你才能过得好一点,不至于去街边的按摩店当野鸡。你应该感谢我们,帮你妈把那个孩子做掉了。”
董银珠一瞬间面容扭曲,气得连眼角都在抽动,本来便凶的眼睛,像被泼了油的火焰,愤怒难以熄灭。
但转头一想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地狱,怒气就全被熄灭了。和一群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可怜可怜他们吧,也许他们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说得对,我也同意,”她忍不住自己的快感,顺着水槽蹲下来,“舅舅,那我谢谢你,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
我原谅你,因为你很快就会赎罪,董银珠心想。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仰头看向自己的舅舅。
“你明白就好,看来你比你爸那个老废物懂事多了,”王怀一冲坐在地上的外甥女说,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卧室走去,“那一会儿你就收拾卫生吧,我先哄孩子睡觉去了。”
“明白个屁,你个三观不正的垃圾,”看着他走进卧室的身影,董银珠嫌弃地扭过头,不怀好意地骂道,“给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