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奶奶的面疙瘩

乡村专栏编辑:文言明语

推荐语: 乡愁是记忆,是情绪,是心底最深处、挥之不去的一抹别离和思念。奶奶离开我很久了,不见奶奶的面疙瘩也很久了。我常常觉得,这世间仿佛再没有什么美食可以像奶奶的面疙瘩,可以那么热烈的犒劳我的肠胃,深深抚慰我的心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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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离开我,已经很多年了。

不记得是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一个有着秋霜的清晨,当母亲轻轻推来奶奶的房门,大概是问奶奶想要咸菜配粥或者地瓜丝配粥,轻喊了三声没有回应。母亲仓促走过去,惊讶地发现奶奶已经走了,表情平静、似乎还带着几分微笑。

一向沉着冷静、有主见的母亲,此刻哭天喊地。父亲闻讯,拖着没有穿好的鞋子进来,满脸憋得通红,眼泪像大坝那头的闸水积蓄、翻滚着,仿佛只要眼睛点头应允了,瞬间便可倾泻而出。

邻居们先后来了,然后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堂哥堂姐嫂子、热热闹闹的孩子们全来了。我妈、二婶、三婶,围在奶奶塌前,身子前后震颤地哭,哭声在房间咆哮着,来回穿梭着,打着旋儿,然后沿着屋顶那微型玻璃天窗的缝隙冲到空中,顺着奶奶魂魄的方向追逐着。

年长的刘阿婆,是奶奶生前最好的朋友,此刻她眼圈通红,从怀间掏出一整洁的小方帕,抹了抹眼睛四周,“好了,好了,人走不能复生,去了也好,去了没有痛苦了!”

她像自言自语,又像似说给正哭着的我的母亲,二婶和三婶听的。

原来,奶奶走前的那几年一直被一种叫做肺气肿的病给折磨着。乡下有负责任的赤脚医生,然而没有像样的检查设备,更缺少很多对症的良药。时间一久,奶奶的病拖得愈加严重起来。

人群里的哭声时而减弱,时而高涨,却一直持续着,从早上到中午,下午,晚上,再到下半夜。

奇怪的是,在人群悲伤的哭声里,我没有流泪,并不是我不爱我的奶奶。看着奶奶那苍白、慈祥而又安静的脸庞,很多关于奶奶的记忆蜂拥而出。

那些年,爷爷是担货郎,走南闯北,有时一两星期才回来一趟。奶奶除了操持一大家的吃喝拉撒,还要侍弄田地里的庄稼。

有月光的日子,爷爷常常踩着月光回家。奶奶像似能掐会算,每每她摇着蒲扇,前脚搬来板凳,打好洗脸水,爷爷后脚就到了院门口。奶奶迎上去,帮爷爷脱了外褂,递上热水、热毛巾。爷爷缓缓坐下、大口咕咚喝着奶奶给爷爷调好比例的热盐水。奶奶揉着爷爷的肩背,拍打着他骨质增生的老后腰,仿佛要帮爷爷赶走周身的疲惫和疼痛…

然而,最让我惦念的还是奶奶亲手烹制的面疙瘩。面缸里舀一大盆面粉,打几个鸡窝新下的蛋,搅和均匀了,再加入适量的井水,继续搅拌直到面粉成面汤状。洗净两个大萝卜,切成丝。记忆里,奶奶的刀工一如既往的好。噼里啪啦、有节奏地滚着刀,奶奶手下的大萝卜就像被施了魔法,顷刻间便开了花。

我喜欢给奶奶打下手。奶奶笑眯眯的,乐得让我当一个烧工。水烧开至滚锅了,奶奶一声“退火”,我立马从锅底退了几个正燃着的大块头棍棒。奶奶左手端汤盆,右手拎着长勺,盛一满勺汤水,不慌不忙地沿着锅边顺时针走锅。走完一圈,奶奶放下手里的汤勺,提起旁边墙上挂置的锅铲,顺着刚刚的锅边轻轻一刮。大约一分钟,面锅圈薄薄的、半生半熟的时候,拿锅铲将锅圈铲下,锅圈便似长蛇在沸水里跳跃,翻转着。奶奶接着走第二圈,第三圈…直至用完所有的面汤材料。将切洗好的白萝卜丝放入汤水中,加入油盐酱醋,再加入奶奶亲手熬制的独特秘方—花生酱。随着奶奶一嗓子“开饭啰!”一锅地道的疙瘩汤,便宣告诞生了。

那时我们一大家子还未分家。我爸我妈,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还有六七个孩子们,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凑在一起,吃得热热闹闹。大人们嘴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回响,混着小孩子吸溜吸溜的声音,活像交响乐团的高低音在和声中奏鸣。

人多了,常常吃食上显得匮乏了。每每疙瘩汤到最后,总能听到锅铲锅勺敲击锅底的啪嗒啪嗒声。这时候,奶奶便会唠叨起来“小心点,小心点,上个月好不容易才补好的锅!”

临末了,奶奶不忘手把着大锅,盛出最后一碗面疙瘩汤,指名给我,一边不忘彰显她的公正。

“今天又是俊俊帮忙添得火,多吃一碗理所当然!”

其它几个孩子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奶奶离开我很久了,不见奶奶的面疙瘩也很久了。

我常常觉得,这世间仿佛再没有什么美食可以像奶奶的面疙瘩,可以那么热烈的犒劳我的肠胃,深深抚慰我的心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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